春天到了，我们减了衣服，餐馆却添了新菜。
打开菜单的一瞬间，茭白炒肉和腌笃鲜就自动屏蔽了其他家常菜。而食客的脑中就像突然按对了投影仪的开关，啪得一声眼前一亮，哇，又到了吃茭白和笋子的时候了，春天果然是真真真地到了呀。
时令食材这种东西，就像是老式钟表上整点会弹出来报时的小鸟，人类明明已经研究出了二十四节气刻在自然的表盘上，提醒着你春夏秋冬季节变换，然而还是需要个藏在表盒子里的小鸟，到了时间呼啦一下冲出来大声强调，“喂，到了某个时间了，日子过到这个时候啦！”
然而食材比木头小鸟厉害的地方是，他们不仅在视觉和听觉上为你报时，还从触觉、嗅觉、味觉上丰富你的感官体验，把你的眼鼻手口脑全部唤醒，从神经突出末梢到大脑皮层沟壑，整个被唤醒，然后啪的一下，回忆的闸门就打开了，过去的记忆就像钱塘江水喷涌而出了。
一
去年的春天，我还不知道腌笃鲜为何物。爱吃爱下厨的美厨娘们在群里激动提到“腌笃鲜”这个词时，我才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道在春天时独享的菜，吃的是一个鲜字。而在来自“胡建”和广州的南方人Q小姐家里，我才第一次尝到了这道虽用两种猪肉但鲜嫩不腻的汤水菜。从市场买来的新鲜五花肉和从广州千里迢迢背回来的熏腊肉，与带着泥土香的春笋一起在清水中小火慢焖，直至汤白汁浓。其实腌笃鲜来源于徽菜，但作为安徽人的O小姐并没有义务会做这道菜，负责干掉一大碗汤汤水水就足以为发扬家乡菜的事业做出贡献了。
周末拿出一天，最好是天气晴朗雾霾很轻的那种，约在Q小姐家附近的菜市场集合，来之前想好要做的菜，菜市场采购，然后到Q小姐家一阵忙活。几盘硬菜，两三素炒，再来一锅煲好的热汤，边吃边看剧看综艺，饭后还有各色喵星人协助做消食运动，周末的一天，也就像计算机代码一样，敲一下回车，完美地度过了。
这样的约会成为了去年的常规项目，有时候会加点诸如羽毛球之类的运动作为点缀，就像自己在家调制的气泡酒，加一片柠檬后者两片薄荷，“好”就变成“更好”了。Q小姐的家也成了我们这些“酒肉朋友”的避难所，不用担心周末无事可做，不用慌张没有人陪，即使简单地做饭吃饭，心里也是百分之百的满足。
二
春天的记忆里，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叫“野味”。
小时候的春天，会拿了小铲子跟着妈妈去田地里或者果园里挖野菜，那时候的城市拓展速度没有那么快，农田和耕地可以轻易到达，地里的野菜也是鲜嫩而充盈。最主要的是荠菜，像那个时候城市的麻雀一样，随处可见。叶片贴地而生，开细小的白花，花茎细长，长有心形的叶子，不过开花的荠菜不能要的，已经老了，不好吃。得是还未长出白花，叶片纤薄且泛青绿色的才行。荠菜是很好挖的，根浅，轻轻一铲就得到完整的一株，一会儿工夫就装满一袋子，可以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荠菜的处理也很简单，除去根和老叶烂叶，洗净后控干水就可以了。虽说是廉价（其实完全没有价钱）的野味，但做法还是不少的。我们家最爱吃的一种是裹上面粉在锅上蒸，有了淀粉的作用，口感上的韧劲儿便起来了，要加点有辣味的干辣椒，鲜的同时裹挟着辣，微微有些发汗，真是再好吃不过了。其他种类的野菜，以及不适合炒着吃的芹菜叶，都可以用这种三好学生式的做法，不会有错的。
你要是想保留原汁原味的新鲜劲儿，就可以直接凉拌，反正就是平时凉拌菜的调料，一股脑搁进去，上桌后抄抄拌拌，就可以伸出筷子开动了。这种简单又不会出错的做法，大喇喇地看似不修边幅，其实最终效果一点不打折扣，是一种聪明但不肯用工的滑头学生式做法。带着田野里的青春气，混着刺激味蕾的醋酸香，在这种开始升温的天气里，在味觉上获得退去厚重冬装的清爽感。
如果这两种还不能满足你，那么还有一种乖学生式做法，把菜和到面里，做成菜馒头或者菜窝头，在主食中加入维生素和纤维，又不像包子之类的面食那般油腻，符合现代的健康饮食规则。不过你得花些时间和经历，踏踏实实一笔一划地付出努力，换来排名表上的好成绩，要花时间等面发好，再付出臂力的劳动，把面柔出韧劲，才能做出好吃的馒头。
除了荠菜，还有一种常见的野菜是马齿苋，我们称作“马蜂菜”，耐旱易生长，只是没有荠菜那么漫山遍野，作法上和荠菜无二，水分更充盈。
三
人的成长有时候可以体现在食物上，比如说香椿。
这种带有强烈且独特气味的食材，是春天申请的专利产品。香椿其实就是香椿树梢上冒出的嫩芽，带着万物苏醒的朦胧睡意和对新鲜世界的好奇欲望，竟然被爱品尝的人类发掘成餐桌上的一道绝味。采摘树梢的嫩芽颇有一种采摘茶叶的美感，只是茶叶可以细指轻掐就收入囊中，而香椿树太高，得用带铁钩的细竹竿，是属于春天的热闹仪式。
也许是小朋友味蕾初开，太过娇嫩和温和，未经人间百味的历练很难一下子尝试高难度的口味，像洋葱、香油、香菜这些味道略冲的食材，我小时候都唯恐避之不及，当然也包括散发“怪味”的香椿。所以看到爸爸妈妈如尝珍惜美味的神情，怎么都难以理解。
可是前两年，在春天的某个瞬间毫无征兆地想起了香椿，发现早已不再排斥，成为像爸爸妈妈那样爱上了香椿的大人。
反倒是以前随处可见的香椿芽，现在成了菜市场上的稀罕物，价格比普通蔬菜高了去了，却仍然有络绎不绝的食客专程为它而来，只为打两个鸡蛋炒一盘香椿蛋，让一餐普通的家常便饭不再平庸。
四
食材虽统称为食材，但也有着各自的性格。有些食物吃个“香”字，来上一份可以多干掉几碗饭；有些食物吃个“嫩”字，裹淀粉、控制水温、把握火候，用尽各种办法保证口感“不柴不老”。而春天的应季食材则是吃的一个“鲜”字，尤其是气温偏低食材相对匮乏的北方，吃了一个冬天的普通蔬菜，突然有那么多刚刚从田间、枝头探出脑袋的食材，就像是满街灰裤子灰衣裳的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裙子飘飘的曼妙身影。那种惊艳和激动，就是春季食材的魅力所在。
然而春天食材的鲜也并没有这么简单，除了只在这一季才能吃到的新鲜口感，还有食材所承载的记忆。当香椿上市时，当荠菜发芽时，当腌笃鲜端上桌时，去年前年以及很多年前在同一时间点的记忆便又在脑海中鲜活了。让你不禁再一次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曾经一起压马路聊天的朋友，可能因为各自忙碌，某天突然想起来问候时，发现上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半年前。
曾经一起吐槽也一起加油的战友，转眼间就要离开现在的城市，下次相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曾经Q小姐家旁边的菜市场，承载着应有尽有的食材和欢声笑语的回忆，却在一夜间就散走了商户，拆成了狼狈光秃的废墟。
《红玫瑰》里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拥有的时候总是习以为常，失去之后才越发珍惜和想念。还好有春天的食材们承载着记忆，去超市、菜场甚至乡野间寻找鲜味，也去追寻曾经的记忆吧。而生活一直都在继续着，食物承载的记忆也在丰厚着，下次春天，点一盘茭白炒肉或者香椿鸡蛋，恐怕又多了一番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