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

念书的时候，迟迟不能毕业。学校在寸土寸金的闹市区，篮球场边上有个修鞋铺。白天金属卷帘拉起的时候，年轻的鞋匠会摆出修鞋工具。傍晚收摊，卷帘拉下，里面会形成一个私密的空间。学生的鞋坏了，一般都会先拿到他那里修上几次，实在穿不了才丢掉，所以他总会有生意，一天忙到晚。

有天我的一双皮鞋也送去修了。白天忙着上课，晚饭后回到宿舍休息一下，准备去实验室继续工作或者玩耍。想起我的鞋还没取。来到球场边，天已经全黑了，鞋匠的卷帘已经拉下。我的鞋今晚拿不到了吧，我这样想着。但是见到卷帘的缝隙透出灯光，知道应该去碰碰运气，所以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踮起脚顺着缝隙往里张望。

我见到的情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修鞋的小师傅坐在修鞋的小马扎上，已经摘掉了白天戴的皮围裙，看起来像是准备回到后勤部门给他们准备的集体宿舍休息了。我看见他的膝盖上有一本摊开的书，应该是一本语文课本，因为我听到他嘴里在反复背诵课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当然知道，这是高中学过的伟人诗词。我不忍心打扰他，毕竟我还有其他的鞋子可穿，不一定非要今晚取到我的皮鞋，所以就默默地转身走开了。

当时的猜测的一种可能，他身处大学校园，面对来往的所谓天之骄子，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修鞋匠，发奋读书参加自考，这似乎是一条很容易想到的改变命运的路。也许，另外的可能，他只是个文学爱好者，忙碌一天之后，利用晚上的独处时刻，满足自己难得的精神享受。现在想来，不论那种猜测都带有某种潜意识里的优越感或虚荣心。当时的我，只有一种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目击这样的戏剧化场景的微小的得意，还有一种不小心窥探到别人的秘密的不安而已。总之，这情景并不能像您想的那样，给我以很多正面的激励，接下来两年我仍然继续着我低效率的学习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