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上摇曳的悲欢离合

“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一死了之。”

几杯黄汤下肚，阿亮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我撇撇嘴，谁都有想死的时候。但是为了这顿酒钱，我决定耐着性子听下去。

阿亮生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父母都在外务工。起初阿亮是由大伯带大的，到了适学年龄，阿亮被父母接到了大城市，接受更优质的教育。他的成绩也让父母感到欣慰。然而好景不长，快要小升初的阿亮接到老师的通知“这座城现在不允许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就读初高中了。”百般确认后，阿亮被送到了乡下外婆家继续学业。可是从小在外长大的阿亮已经完全听不懂家长的方言，跟亲戚交流都是用普通话，惹来阵阵不是那么善意的哄笑，到了学校也是处处受人排挤，有人认为他说说的普通话太好，不喜欢他；有人认为他说普通话太装，不喜欢他；还有人认为他从大城市回来，不喜欢他。阿亮就这样被孤立了整整三年。老师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也让阿亮的成绩一落千丈。电话打来时，父亲不理解的责骂和母亲挂断电话时淡淡的遗憾，都让阿亮备受压力。

“挂断电话后，我跑去河堤散步，然后我跳河了。你知道，我不会游泳的。”我怔怔的看着阿亮，他冲我笑了笑“那时候啊，心里素质太低了，不过跳下去我就后悔了，好在后面被人救起来了。我也没敢说是自己想不开跳下去的，所以到现在家里人都以为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敏感，脆弱又冲动，不正是中学时期我们的写照么，我敬了阿亮一杯，表示理解。

后来，阿亮还是考上了高中，但相比于父亲期望的重点高中，一所二流的普通中学显然不能让父母满意，甚至于父亲想让阿亮就此辍学外出务工。是母亲的据理力争才让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阿亮什么都没说，静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自从跳河以后，阿亮就逐渐变得冷淡起来，很少能看见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上了高中的阿亮也愈发孤僻，每天就在“家——学校”之间行动。母亲因为阿亮的学业问题，也选择在家照看阿亮的饮食起居，然而高考那年，阿亮还是落榜了，分数仅仅只够大专的分数线。阿亮本意是落榜了就不读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坚持让阿亮去读。

“第一次上大学的时候啊，父母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叮嘱了很多东西，呵，那是我从小到大开学报名第一次父母送行。”阿亮喝了口酒，咂了咂嘴“看着他们絮絮叨叨的模样啊，我第一次觉得，他们也老了呢，我是老来子，那时候父亲都五十多了呢……”听说，当我们什么时候觉得父母老了，就意味着我们长大了。

上了大学的阿亮开始努力了起来，每天泡图书馆，致力于奖学金和几年后的专升本考试。暑假就去打暑假工，为家里减轻负担。整个三年，阿亮没问家里要一分钱。而且人也变得开朗了起来，也交了几个朋友，毕业后，阿亮顺利的通过了专升本考试。

不知道是谁说过，生活不会让你太顺心，当你一帆风顺的时候就要警惕巨浪来袭。正当阿亮想打电话告诉父母这个好消息时，却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父亲出车祸了。当阿亮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诊断结果显示为下半身截瘫。看着病床上毫无血色，一脸苍白的父亲，阿亮哽咽着不让泪水落下来，他推开房门，来到病床前，轻轻的唤了声“爸……”那天晚上，阿亮跟父亲聊到深夜，父亲第一次跟阿亮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父亲记得阿亮第一次学会说话叫的就是“爸爸”；记得阿亮第一次亲吻自己时那柔软的触感；记得教阿亮骑自行车时候的那种喜悦。最后，也对常年不在阿亮身边感到愧疚。

阿亮就住在了医院，跟母亲轮流照顾父亲。可是几天后，父亲自杀了。当阿亮早上起来，看到满床血色和冰冷的尸体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上前撕扯着父亲的遗体，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你起来啊，你这个懦夫，你起来啊……”直到闻声而来的护士才把阿亮拉开，他蹲在墙角，看着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泣不成声。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都是一样的懦弱。”阿亮吸了吸鼻子，深呼了一口气。“现在日子也好起来了，我孩子也快要出世了，只是那个男人听不见孙子喊他爷爷哦。真是没享福的命！”阿亮对于父亲的去世一直耿耿于怀，我不知道那几年阿亮跟他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那时候的阿亮父亲想必也是非常艰难才作出了这个决定吧。

夜深了，我目送着阿亮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转身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