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的爱欲哲学：爱的顶点即为死亡

        还记得第一次在书架上看到渡边的书，封面是一株火红的罂粟，我鬼使神差地就把它抽了出来。那是一本平装的《失乐园》，我不记得是由哪个出版社出版的，也不记得翻译者是谁，心中唯一留下的是当时翻开书后的惊异和胆怯。

        第一眼看到书的目次，你会感觉这是一部极具审美情调的作品，因为每一章都有一个华丽的名字：落日、秋天、良宵、日短、初会、冬瀑、春阴、落花、小满、半夏、空蝉、至福。光是看这些目录，就仿佛跟随着渡边的脚步走过了日本的春夏秋冬，经历了痴爱男女的生死离别。可是当我真正开始读他的作品，却发现他的作品可以概括为触目惊心的两字：“爱”与“死”。

        在渡边的字典里，“爱”与“死”是永远联系在一起的。他笔下的主人公，总是跟他所痴迷的日本名妓阿部定一般，将爱情的永恒性置于生命的终止点。对于瞬间的珍视，这一种情怀就如同短暂绚丽的樱花一样，存留在日本文化的每个角落。记得《失乐园》中写到久木对于樱花的焦虑，由于樱花花期的短暂，总觉得樱花给他留下了没有片刻宁静、忙碌不堪的印象，直到樱花开败后，反而舒了一口气。人类对于顶点的喜悦有多大，对于喜悦过后的失落就会有多大，而这种失落对于经历过顶点的人来说，将会是他余生最大的痛苦来源，因此，与其在回忆和耻辱中继续苟活，不如在人生在绚烂的时刻提前画上句点，让生命终止在最好的一刻。

        渡边的代表作中，“爱”的表现无疑是那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情色描写。从前奏到尾声，渡边总是不厌其烦地细细描绘男女主人公的情爱过程，但他绝不仅限于暴露这些动作，更多的是展现性爱过程中的男女感受。处于原始爱欲中的男女，他们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伴随着这种感受而产生的思考也不一样。随着男女主人公在爱欲中达到狂欢的顶点，失落感开始反扑过来。这种失落感一方面来自于社会伦理的约束，一方面来自于对永恒的不确定。《失乐园》中的凛子和久木正是如此，当他们选择抛弃自己的责任一同坠入爱欲的深渊之时，也注定将被视为社会规则的背叛者而承受永久的孤独。如果只需要承受来自社会的失落感，或许还能在彼此的抚慰中继续生活，更大的恐惧感来自于人的内心。患得患失的心情就如同一块巨石，悬挂在头颅之上，凛子在看到久木的前妻以后，每一刻都感觉自己走在阿部定的同路上。与其去相信所谓爱情真正存在着永恒的可能，不如直接在最爱的这一刻按下暂停键，使他永远属于自己。即使他失去生命，但在她的眼里，他比平时更加乖巧可爱，因为他永远都不会爱上别的女人，永远都会是她的所有物了。以死亡来结束爱情，或许也是唯一解法。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爱的顶点即为死亡，那么渡边笔下的人都是因为爱才甘心赴死的吗？真正存在这样一种感情，能够让人类选择以死亡来维系它吗？促使人类放弃自己生命的这种感情究竟会是爱吗？我无法揣测渡边是怎么去理解爱与死亡的关系的，但在我看来，真正使人类走向死亡的只有孤独。这种孤独就像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一道伤疤，当你越是深爱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越是孤独。人类为了掩饰孤独，总是会为自己在社会或者家庭中找到一个似乎不可或缺的位置，以重复的劳作和游戏度过漫长的一生。可是当你想要打破社会已有的格局，成为一个人尽皆知的背叛者的时候，社会给你的惩罚是无法承受的孤独。每个人的爱都是有限的，每个人爱的能力也是在生活中训练出来的，当你选择抛弃生活中给予你爱的人，你的所有爱将逐渐枯竭，最后陷入孤独与绝望。爱得越深的人，往往越孤独。在凛子和久木的爱情中，我更愿意相信久木是因为爱欲而死，而凛子是因为孤独而死。

        渡边的爱欲哲学就像是一首哀歌，在人生无常的背景中奏起轰轰烈烈的章节，以戛然而止的高潮结束整首歌。我一直觉得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人，一种是存在于过去的人，他们的生活就像是浸在回忆的罐子里，无时无刻受着已发生过的人事的牵绊；而渡边笔下的主人公就好像是存在于未来的人，他们就好像是受够了一切缠绕在人类身上的枷锁，奋力挣开一切爱欲之外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身份，随时都有可能为爱欲而生，为爱欲而死，因为他们坚定地相信着自己的爱将会在未来永远定格。相信过去的人与相信未来的人相比，缺少的是勇气，富余的是责任。坦白来说，我就是生活在过去的人，所以当我看完了渡边的一些作品之后，总是会有一种震撼，该是有多大的勇气，人才能摆脱使其成为人的一切“文明”标志，彻彻底底地回到远古时期，毫无羞耻地享受爱与欲的快乐，并为之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渡边的爱欲哲学注定是存在于空中的，就如同一件美丽脆弱的工艺品，人人供奉欣赏，却从没有人想伸手触碰。我悲观地以为，现代社会的爱，如果抛弃了所谓责任与伦理，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PS:许如闻，90后文字爱好者，爱书者，文笔浅陋，有兴趣的书友可以互相关注，多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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