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一首悠长寂寥的乡歌

《呼兰河传》是萧红生前最后一部作品。


作者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透过童年的滤镜,描写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呼兰河这座小城的风土人情和世间百态。


传统与积习(或曰陋习,如跳大神、占卜等);贫瘠(物质与文化上的双重贫瘠)与富饶(人们安于现状和活在当下的满足感,不尽然是逆来顺受);有情与麻木;命运与抗争;父权与欺凌;窥私与冷漠;顺从与不甘……在呼兰河人身上轮番上演。热闹中蕴藉着悲凉,挣扎中饱含着无力。


桩桩件件娓娓道来得像一位长者在冬天极寒的夜里,为晚辈讲述着东北这片土地上经年的往事。只见她端坐在旧时的火坑上,被簇拥着、被凝望着。燃着的半明半暗的木炭在洋铁盆里烘着一团热气,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脆响。听的人着了迷。讲的人极清醒。


作者以惊人的记忆力复盘着走街串巷、街里街坊发生的一个又一个故事,描摹着一个又一个场景和人物剖面,词语简朴得仿佛拉家常,又如高手过招不着痕迹。晒在日头底下的小事儿,每一件又是关系到生计和命运的大事,每一桩剥开了壳,里面都是苦乐人生,寂寞又悲凉。斗转星移,四季流淌,那里的人们生生不息,“忙着生,也忙着死”。


萧红笔下有悲悯,亦有无情。


悲悯在于她看得见众生。她看见卖豆芽的寡妇痛哭,看见小团圆的媳妇没有疯,看见胡家大孙媳妇的伶俐,看见冯歪嘴子的眼泪,看见王大姐的笑……孩童的眼睛能看到成人世界看不到的东西,她以纯净的眼神淘洗蛮荒的呼兰河。


无情在于她看得见天地,她势必深谙:“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回忆中,萧红有两个视角,一个视角在尘世,一个视角在天上,既入世又超拔。譬如写跳大神,她既是看客,又仿佛是天上人,看得到众人千疮百孔的今生, 末了还不忘感慨“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这感慨里融合了两重情感,一重入世,一重出世。写盂兰节放灯,她说“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好的景况。”与初唐诗人张若虚长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如出一辙,用一双跳脱出尘的眼睛,睥睨着有限的人间。尘世之人贪恋着生,尽管这生是如此艰难、促狭和沧海一粟。现实的稍纵即逝无法对抗时间的永恒,只能在片刻的忘我中寻找一种无边界感。命运的局限除了时代造就的,还有生命本身造就的。


作者在回忆中故地重游,自然而然代入了上帝视角,书中第五章写四季的部分充分表露出她叹惋人物命运的基调:“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生死如常,生未必不苦,死亦未必不幸。


呼兰河小城恐怕是旧年许多地方的写照,在一个蛮荒的年代,人们娱人娱己、自欺欺人的活着。小说里呈现的除了地域性和时代性的痛楚以外,还有超越时空的壮阔,人性的善恶、命运的局限、生与死的拷问,它所触及的这些命题是永恒的,我想这大概是《呼兰河传》之所以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好书值得一读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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