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 船长 | 版式：花花 | 图片设计：糊涂神
「人间不值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诞可能是说，人间不值得去纠结，不值得去认真，要快乐起来。
但另一种理解击中了我：人间不值得去生活其中。这个世界太糟糕太荒诞，大家都是强忍着绝望活在这世界上。
这种绝望感可能和金钱、收入关系不大。人间值不值？苦恼这个问题的人，都是些过得不错的年轻人。
捡废品为生的老人，风里雨里的送货工人，日夜看摊的小夫妻，都不会纠结这个。
他们光是活着就用尽力气了啊。
反倒是我们，可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爱人有朋友，日常晒餐厅、电影票，朋友圈一片光鲜，却暗自毫无声息的崩溃。
这是因为，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分崩离析着。
DESE-JIANG
第一次尝到崩溃的滋味，可能只有几岁吧。
老家院子前边有一个柴火垛，是我经常抓蛐蛐、翻跟头、发呆的地方。那天村庄晴朗安静，我独自坐在柴火垛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我是我，别人是别人。别人高兴，我不能跟着高兴，别人难受，我不能跟着难受。
接着就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断，既然是这样，人们都会在乎自己高不高兴，别人怎么样就不会关心。所以，课本上教我们的，要助人为乐、要关怀别人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个小鼻涕孩儿在柴火垛上领悟了人类自私的本性，并且悲从中来。
真的是很难受，因为信条崩塌了。
那时候已经识得几千字了，贪婪地读着一切可以阅读的东西，对于铅体字和老师所说的一切都无条件的相信。对世界最初的认知是：世界上都是好人，坏人是个别的。干部是廉洁的，农民是勤劳的，老师是慈爱的，同学是善良的，每个人都应该乐于助人。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认知会一次次崩塌下来。三观的破碎和重建是痛苦的，那个小男孩所遭受的还只是个开始。
原来人间可以有那么多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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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从毕业到工作，所见所闻一次次刷新对人性的认知。
流浪歌手周云蓬有首歌叫《中国孩子》，歌词是这样的：
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
不要做沙兰镇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
不要做成都人的孩子，吸毒的妈妈七天七夜不回家
......
每一句都根据真实发生的新闻改编。
如果你看不懂这个歌词，也不要去搜索。
这些故事里的黑暗和绝望让人窒息。
也许你会说，这些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啊？
是的，我不是克拉玛依的孩子，不是沙兰镇的小学生，也没有一个吸毒的妈妈，可是这些真实发生的事情提醒着我们，人间可以坏到什么程度。而你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和一样的人性打着交道。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和其它的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一个孩子的绝望，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绝望。
这些东西让你对人间的认知有了悲凉的底色，而真正击溃一个人的，是庸常生活中的小事儿。
为了理解「人间不值得」，我熬夜看了《十三邀》对谈李诞那一期，关上电脑已经是凌晨一点。
印象很深的是，李诞曾经在南方报业任职，满怀抱负。南方报业是什么地方啊？曾经非常犀利，曝光过很多社会阴暗面，针砭时弊，是中国新闻的良心。李诞想好好做新闻，但一件小事浇灭了他心头的火苗。
正值春节，李诞排大长队买到了火车票，却在走廊里听见同事聊天：我负责春运口的，有票，给你留两张。
李诞说，当时就觉得特别没劲，不想做新闻了。
一边标榜着崇高的新闻理想，一边却利用潜规则为自己谋私利？李诞的三观，一定是碎了一地。
可是靠关系留几张火车票，算是什么呢？再小不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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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人也不时被生活恶心一下。我爱人是售楼员，她们的总监爱加班，明明没什么事，却强迫所有人留在单位大眼瞪小眼。心情不好，就把售楼员召集起来骂一顿。对这些，其实也习以为常了，没觉得怎么样。
但一天，某个熟人和我聊天，满是羡慕地提到他的一个好朋友，某全国知名房企的营销总监。熟人说，这小生活，太滋润了。天天在单位啥也不干，方案不会写，就让手下人写。没事就四处开车去溜达。心情不好，就到案场骂那些售楼员，骂爽了为止。
当时我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原来无故骂人这种事情，可以被那么羡慕的语气讲出来。
原来我当宝贝的媳妇，在外边被这样欺负。
原来这些堂皇光鲜的房企，看似了不起的总监们，私底下都在腐烂着。
好朋友J在微信上和我聊，说上班特别痛苦，想辞职。他们公司企业文化确实是一言难尽，要求员工把老板当领袖般崇拜，要求每个人都唱歌颂公司的赞歌，要求每个人的微信头像都要带公司logo......
依我说，自然不伺候了。但J刚刚结婚，背着沉重的责任，这个有担当的男人，选择了忍下去。
J说，怎么到处都是烂公司，觉得很绝望。
J说，聊起某东涉嫌强暴的案子，所有的男同事都咬定是价格没谈拢......因此觉得周围的人，既庸碌又狭隘。
这个世界，对于善良正直的人太不友好了。
我师父就是个特别正直的人。他创业，我在他手下当过两天策划。他开车载着我，突然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不许拿媒体的钱，否则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声色俱厉。
我不敢嬉皮笑脸，认真答应。
师父，行业内100个人恐怕会有99个会收钱的。你还真是倔强。
师父不肯拉关系、给回扣、围标、骗人，公司发展不起来，后来就不做这个行业了。
几年后，有人邀我入伙，他说「媒体这块你负责，钱让兄弟你来赚」。而我不禁回想起师父那张特别严肃的脸。
有一次，师父和我闲聊时，突然说起自己有抑郁症。我惊道：是真的吗？
我读过很多关于抑郁症的文章，知道这个病的可怕。
师父说是真的。
我没有接着这个话茬继续聊下去。
因为我知道自己无法安慰他。他也不需要。
师父三观健全，精通各种心理学知识，能拯救自己的方法，他都知晓。
我什么也帮不上。
说起抑郁症，我也曾怀疑自己是否抑郁。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是一个活在玻璃罩子里的人。我像正常人一样看见一切，听见一切，但又觉得世界很不真实。我也哭，也笑，但感觉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冷冷旁观着。我什么也不想要，因为什么都触摸不到。
这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之一。
我加了一个心理咨询师小姐姐，向她求助，做了两套自测。应该是没有抑郁，只是有那么一点倾向。
咨询师小姐姐说，抑郁症患者真的都是很好的人，大多数都特别善良，为别人着想，思考有深度。
是啊，正因为非要在黑暗的世界里寻找光亮，正因为非要在荒诞中寻找意义，才会痛苦啊。
人间不值得，你愚顽的，可以服从社会的规则，混得风生水起；你聪明的，可以像李诞那样，只求快乐赚钱，做一个高级的庸俗的人。
只有你这样总会对世界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的傻子，才会痛苦抑郁。
到这里，这篇文章已经有2500字了。坚持读到现在的，都是真爱啊。如果你还没有厌烦，我们可以接着聊下去：人间到底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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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成长，就是三观一次次碎一地，再一次次重建起来的过程。
就像新的机体开始运作，却总是和旧的遗留机体碰撞，每次都是一次深入骨髓的疼痛。
如果你忠于自己，这个过程就会如此痛苦。
我师父感到低落的时候，就去逛菜市场。满眼都是蔬菜，今晚将成为餐桌上的美食。大妈们高声讨价还价，提着满满的菜篮子回家去。这样的热闹，这样的人间烟火，会让他心里好受。
我喜欢路过幼儿园或小学门口，圆滚滚的小宝宝们尖叫着互相追逐，小短腿倒腾着。年轻妈妈们望着宝宝，脸上的神色是那么温柔，是最好看的表情。
还有冬夜里的烧烤摊。夜很寒冷，是深蓝色的，炭火是红的，烟带着火星，食客们呼吸变成了白雾。这种景象有点冷清，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尝试自我治愈，重建起新的三观。
像李诞一样，我也曾经翻过佛经，寻找一点哲学上的慰藉。
但我觉得佛家并不是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消极，什么都不争，万事随缘。这种理解，未免把佛家庸俗化了。李诞这么个聪明人，不会看不透这一层，他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去诠释。
如果你像李诞那样，选择一种自己内心深处并不相信的东西来填补，就不会那么痛苦。但是代价也是很可怕的。
午夜看完《十三邀》后，一种东西在心里翻腾，后来连续发了好几条朋友圈。其中一条写道：
一个完整的人，心里应该同时供奉着神和野兽。而要在社会上好好生存，则必须把它们从祭坛上驱赶下去，好好做一个中庸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又是多么空洞呀！很奇妙，那些非人的东西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那些正确的东西消解了我们。
这就是代价，自我被消解了。
不再有对头顶星空的虔诚，也不再有对荒诞世界的反叛。
蔡康永说，我们的文化过度推崇容忍，结果每个人都活成了一个大佛，这让我们对很多事很冷淡。过度容忍会导致不在意，不在意会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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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看见，有人在认真活着，活得那么用力。
比如朴树。他对音乐是那么虔诚，一个DEMO要反复试听调整几千遍。
他对各种圈子无比厌恶。他说：从一开始，就厌恶这个行业，并以之为耻。电视上的明星们令人作呕，我毫不怀疑我会与他们不同。
但他仍然张开怀抱紧紧拥抱着音乐，哪怕遍体鳞伤。
朴树也是抑郁症患者。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这是他心境的写照。他在访谈中坦承曾多次想过自杀。
生命有一天会结束，意外或衰老必定会来临，但在他存在的日子里，我们看到一个没有被时光腐蚀的灵魂。这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永远都是少年的样子。
这也是我深深羡慕的样子。
从前不觉得怎样，但从2018的夏天，我开始为朴树着迷。开车上班的路上，把《猎户星座》这张专辑听了无数遍。
专辑里有一首歌叫《No Fear in my heart》。朴树说：「这首歌07年就写好了，就叫fear in my heart, 但是一直没写词，最近才把词写了。对，我怎么可能no fear呢，我真的是每天都活在恐惧里啊……」
尽管时刻都在恐惧和自我怀疑，他还是唱道：
就让我 来次透彻心扉的痛
都拿走 让我再次两手空空
只有奄奄一息过
那个真正的我
他才能够诞生
如果世界是黑暗的，就让自己发起光来吧。
如果人生没有意义，就自己创造出意义吧。
所以我们阅读、写作、做公众号.....如果因为自己的存在，有几个人改变了对世界的看法，那就不算没有意义。
那个困扰多年的问题，我现在可以给出一个答案，并且不再改变：
人间终究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