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断想

 

     

                                        西门扫雪

      对于甘南土地,视觉的捕获是徒劳的,秋风萧瑟的牧场和坍塌颓废的边墙同样激不起大脑中思想电光火石般的些许闪现。而对我而言,偶尔一次灯光下甘南旧事的摩挲把玩以及冬日长空下的远眺,都使我深深感觉到,在我出生并且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甘南,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弥漫在我左右,靠近着、甚至压迫着我,而我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那是一次黄昏的散步,落日余晖下的远山成为连绵起伏的剪影,村庄飘散的缕缕炊烟衬托出一派静谧与祥和。在我身旁是一段边墙,它已失去往日威武睥睨、雄视一方的气势,在天长地久、无时不在的风雨侵蚀之下千疮百孔,成为猫头鹰和灰鸽子栖息的乐园。抚摸它,你可以感觉到时光的清冷已深深渗透了它,仿佛扳一块黄土,滚滚黄尘中就飘散着翻飞的马蹄、动天的鼙鼓,映照出秦汉明月下铁骑胡虏的身姿,唐诗宋词中“前军夜战洮河北”的旌旗。这块土地沉淀着历史太多的叹息,在甘南每一块牧草萋萋的原野之下,每一条湍流不息的河流两旁都埋葬着血腥的杀戮、爱恨的交织,以及融合与背弃写就的历史。

古战牛头城      摄影浪子高云

     

我因此而就理解种种甘南的笔墨情怀了,理解了张扬与犷野。亘古南北有别,江南的文人雅士啸聚竹林,杯盏飞觞,尔或在宣纸上泼墨挥毫、笔走龙蛇,含蓄宣泄生命表达方式;而游牧部族的征战杀伐、箭簇飞鸣、刀光剑影,一旦遗存于甘南艺文的诸多方面,未尝不是露骨张扬剽悍个性的形式,只不过是表现不同罢了。

      在我们感慨岁 月的磨洗洗掉诸多过往人事化为乌有的同时,却依然看见许多未被历史剔抉的东西。禅定寺,在1999年秋日的长空下,佛像庄严,澄澈宁静。元世祖中统二年,蒙古国师八思巴,从雪域布达拉踏上赴京的漫漫长途,途经洮州境,见此地山川灵秀,遂示意建成此寺。当我走进酥油灯盏下幽暗的大殿,踏上藏经楼吱吱哑哑的木制地板,望着那一卷卷卷帙浩瀚的经书,那感觉就像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隧道,跟一个个孤独而高尚的灵魂会晤。这些一笔一画,在青灯枯卷下著书立说的高僧释子,或因战乱避世而遁入空门,或因诚心向佛而削发为僧,如今,这些青春与生命凝结成的典籍史册以及他们济世普众的情怀,令人肃然起敬。

      我第一次见到黄河是在银川上民族学院的那年。肆虐横行的黄河在这里变得温顺和驯服,河水滋润宁夏平原的两岸田地,稻米的芬芳沁人心脾,掬一捧黄河水似乎再也难以察觉到它昔日的桀骜不驯。后来我回到故乡,又一次见到了黄河,车翻过崎岖盘旋的郭莽梁,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九曲回旋的玉带,横陈在视野的尽头,悬挂在遥远的天际。诗仙李白写黄河之水天上来,我想是他在周游国土后有感于黄河之水的汹涌澎湃而言,但绝对没有到过这块番土羌地,不然如此曼妙不可言的身姿又要引发诗人留下多少瑰丽神奇的诗篇

      玛曲正是夏季,巴颜喀拉融化的雪水使冬日干瘦的黄河陡然显得丰腴,代之而来的是波平如镜清澈见底的流水,水鸟时而鸣叫着掠过河面。“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黄河的首曲,搜寻这方土地上曾经的遗留时,苍凉空旷便会笼罩着你,特有的意象薰染着你,使你仿佛谛听到先民的泣血呐喊,感知着皮袋马尾渡河时沁入骨髓的冰冷,才能稍微留意到这条大河背负岁月翩翩前行的雪泥鸿爪。

峰燧    摄影 浪子高云

      在玛曲生活的几天日子,总觉得有一种纵横六合天高地迥的开阔直逼心胸,作为性情中人,徜徉其间,不失为平生之一大快事。 入夜的小城处处闪烁着霓虹灯,飘荡着轻歌曼舞,现代文明的气息已深深浸润其中,但只要到它的野外走走,唐蕃的战争风云和部落间的厮杀声总是潜伏在某个角落氤氲不去,根本不会因为时光的不断逼进而退却,掀开它就能感觉到结绳记事骨笛激越的古风迎面扑来。

因此,当我看见一群群来自都市的画家、文人墨者,肩扛行囊和带有变焦镜头的相机来到甘南,不管他们是试图在作品中增添些凝重的砝码抑或对生存的诸多感慨,我都替他们感到一丝遺憾。因为要走进甘南并且捕捉到它飘忽的气息是有一定条件的,它摒弃一切世俗与功利,它将以一个人终生与它的相扶相依为代价,否则,就不能同隐于岁月深处的精神默契与沟通。

我庆幸,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至少,还有这样的机会。

       

你可能感兴趣的:(甘南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