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铜镜展说开去

翠烟衰草映流霜,斜阳映朱窗。

素裙荆钗掩容光,敛眉淡无妆。

玲珑佩,懒成双,抱琴窥东墙。

十曲九误竟未央,揽镜枉思量。

        9月9日参观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有幸遇到铜镜展,铜镜的正面已在岁月的打磨下模糊得照不见脸,铜镜背面的纹样却依然精致地留存了下来。从最简单的三山纹到四山纹再到工艺复杂的瑞兽纹,透雕。从日常的铜镜反映出古人审美的进阶和制镜工艺的精进。从镜子的背面看过去,再看过去,跨过悠悠的时光长河,这面褪去本来颜色的菱花,慢慢恢复原本金色的神采,它的主人,那早湮灭在历史里失落名姓的女子,慢慢从一个个四处失散的原子聚成实体,在一个翠烟衰草的寻常秋日,我,隔着一扇窗,与她相遇,这就是这首乱七八糟的词的由来。

        关于镜子的诗词里面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唐代崔珏的《有赠》,“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照不见美人的脸色和眼眸,只照得见“夭桃”和“春水”的铜镜,清晰度远不如我们现在用的镜子高,所以郑袖陷害魏美人“鼻子歪了”最后导致魏美人被楚王误会最后受刑的锅,多半要由镜子背的,如果魏美人用的镜子是我们现在的镜子,她多半不会掉进这个陷阱里面。温庭筠也有一首和镜子有关的“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既然一面镜子照不清楚,那便用两面镜子照,照不清楚脸又何妨,照得见这身明丽的衣裳和通身的气质便可。

        最近看的一档纪录片《中国衣裳》里提到古人对衣裳颜色的偏好的变迁里有一个有趣的典故,在春秋时代,朱是正统色,但因为当时紫色的布料贵,齐桓公喜好紫色,于是齐国人纷纷尚紫,又因为紫色布料贵,严重降低了齐国人的生活水平,齐桓公深以为恼。这个故事里我一直在思考的点是,究竟是因为齐桓公喜欢紫色,紫色的布料才涨价了,还是因为紫色的布料贵,更能代表人的身份,所以齐桓公才选择喜欢紫色?后来又提到国君穿的衣裳的颜色,是和朝代更迭五行相克有关,而寻常百姓从一开始可以随意穿衣服,到最后衣裳的颜色成为等级阶层的反映,衣裳上的章纹也与身份地位有关。

      “衣褐怀璧”说的是一个人穿着粗布衣裳,佩戴着美玉。而孔子说的“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放在服饰上来说,就是一个人的穿着要和他的身份德行相匹配。填词的时候偏好“衣褐怀璧”的典故,所以写的主人公是“素群荆钗”,“玲珑佩”,我始终觉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里的伊人应当是个不施脂粉,素裙荆钗的女子,她美而不自知,像初秋早晨新结的带霜的蛛网。

        历史学家很少为女子做传,即使做传,传记多半是记载一些大事,不轻易透露出情绪的。诗人和词人便细腻得多,他们善于捕捉细节,描绘情绪,像是用一根针绵密地绣一幅残像,也像是在一扇窗上戳破一个小小的窟窿,你就从那个窟窿看进去,不用看全了,只要记住当下那一点那一面即可。所以“妆成只是薰香坐”、“斜倚熏笼坐到明”“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我们不曾见过她们,也不需要知道她们从何来,往何去,一“坐”一“倚”一“嗅”便撩动人心。

        因而镜子的主人姓甚名谁并不重要,我只是穿越时光,在不知道哪个朝代的一个下午,隔着窗子,看见了她抱着琴,偷看邻家少年郎,故意弹错琴,弹错了一下午,都没等到“曲有误,周郎顾”的结局,只好跺跺脚去揽镜思量“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好看,他才不喜欢我呢”。

        这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毕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可以嫁给宋玉卫玠,但是惦记一下,也是很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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