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仍是那座坚不可摧的城

       任是一座城池再怎么坚固，在历经百年沧桑之后，仍会憔悴。也会有不堪一击的那一天，终会轰然倒下。到底是世道改变了呢，还是信念被逐渐摧毁抑或是被吞噬了呢？

      一块砖要如何才能变为一座城呢？这不是什么魔术，这也不是一瞬间的海市蜃楼。这是一滴水要变成海洋的雄心壮志，这是小鹰在历经几番磨练后成为展翅高飞的老鹰的故事。曾经，父亲可能甘愿只做一块砖，一生平淡无奇。但，在有了这个家之后，砖会向往着美好，不断为自己施压，渴望把自己筑成一座坚实的城墙，只为支撑起这个家。父亲费尽了几十年时间，由一块砖逐渐垒成城墙，在风雨中，在烈日里，永不倒下。然而，时间总会带走一些东西，留下的痕迹只剩下回忆。

       劳累了近半辈子的父亲，两鬓渐白，双眼有些许浑浊，牙齿因长年抽烟而泛黄，还有那唇边的胡碴，刺人的胡碴上残留着儿时的回忆......他，是一座城――这个家的城。即使不是很高，但身躯是伟岸的，这种安全感让人依赖。然而，随着我的长大，总有一些东西是会变的。所有的必然往往是由一个个偶然累积运酿而成的，正如量变在达到一定程度时会成为质变。

       打从记忆以来，父亲干的都是苦力活。几十年下来，身体自然吃不消的。家中条件不好，而母亲又多病，全靠父亲一人撑着。虽然母亲也很努力地工作着，不愿拖累父亲还有这个家，但父亲的压力还是随着我们的长大日益加重。或许，正因为如此，父亲才会常常抽烟、酗酒吧。毕竟，压力也需要通过一定的渠道来纾解，只是方式不尽相同罢了。而父亲选择的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也是家里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每当母亲在饭桌上数落父亲，各种的念叨他，劝他少抽烟少喝酒的话我们也早已听得厌烦了。而父亲也总是每次冲着母亲吼，不要管我这四个字让空气瞬间凝固，变得异常冰冷。以前的我也会鼓起勇气，尝试着去劝说父亲，但后来我再也不劝了。因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理解父亲，我懂他。

       其实，父亲是孤独的。面对奶奶的不管不问，还有母亲的念叨，父亲往往表现得无动于衷。久而久之，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积压了多少怨气与无奈。于是，烟和酒就成了他最忠实的伙伴，不离也不弃。在烟雾缭绕之中的父亲，点燃一支又一支的烟，点燃的是孤独。他倚在床上，眉间铺面了忧愁，鲜有事情能让他眉开眼笑。或许只有麻痹自己，才能减轻压力，忘却痛苦吧。

       至于酒，时而多情，时而无情。一人饮酒醉是孤独的，父亲的餐桌上总有酒的影子。家里人吃饭快，每次都只剩下父亲一人坐在那儿喝酒吃菜。偌大的餐桌，独有一人，身旁的板凳早已凉透。酒香一如往常地飘散在空中，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后来，当某一天看到父亲与隔壁的叔叔共同喝酒，相谈甚欢的时候。我明白了，原来是少了一个酒友，少了共同饮酒的氛围。正是酒，让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李白嗜酒，但也活得潇洒自在。能够举杯邀明月，与月为友，对影也成三人。而父亲嗜酒，更多的是苦闷，少有那种豁达的情怀。不同的人，饮酒的境界也不同。酒于父亲而言，是物质上的成瘾，也是精神上剪不断的依赖。

       疾病似是人生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它总会毫无预兆地在你身上安顿下来。在给家庭一个重击后，若无其事地离去，留下淡漠的背影，用灰色笼罩着原本的乐园。

       那天，我本怀着美好的心情回家，但不久便破灭了。回到家中，母亲紧缩着眉头，念叨着父亲的脚不知怎的烂了，可他偏偏倔着脾气不肯去医院看。想到父亲的暴脾气，我感到一阵战栗，但还是忍不住拨通了电话。一阵“嘟，嘟――‘’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里扩散开来，是那么漫长的等待。电话那边是一片嘈杂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淹没在其中，变得苍老无力。他一个劲地说他没事，让我别担心，还抱怨说医院治不好他的病。挂完电话之后，我的鼻尖一酸，眼眶一热，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眼泪落入我正在喝的白粥中，原本食之无味的白粥突然让我尝到了有点咸、有点苦涩的粥。我无声而又仓促地喝完了掺杂着泪水的粥，不愿让母亲看到此刻双眼泛红的我。我还未安慰母亲，又怎能让她为我担忧呢？我放下碗筷，迎着风走向阳台，任由大风吹干我的眼泪，抚平我的情绪。这般执拗的父亲我是了解的，几乎没有人能够劝说他。也正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他，让人为之心疼。

     年过半百的父亲是真的老了。不只是容貌上的衰老，还有那颗磨砺多年的心也逐渐衰老了。像是熹微的晨光会一步步攀爬成为灼眼的骄阳，再缓缓地与地平面相拥，化为一抹残阳。热度终会消散的，回归原本的样子才最真实。而父亲正如那颗由巅峰迈向谷底的太阳，家人会贪恋他的温暖，也会幻想有一颗永不坠落的太阳。然而，当看到看着电视不知不觉入睡了的父亲，竟不再那么厌烦他的鼾声。他苍老的脸庞，泛白的发丝，沉重的鼾声无不在展现这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父亲已经老了。某一天，当看到经风雨剥蚀后变得斑驳的城墙，往昔的颜色也淡去，心中油然而生的是愧疚还有感激。

       岁月是否无情，在于对世事变迁的看法。倘若某事顺了自己的心意，便会感激岁月；倘若逆了自己的意愿，就会感叹岁月无情。父亲于这岁月间，饱尝了有情与无情的滋味，混杂着的始终是家的味道。

       父亲，愿你仍是那座坚不可摧的城，而家是你屹立一生的信念。

        可你若是累了，何不小憩一番？倒下，并不意味着放弃。因为无论如何，城墙依旧，坚不可摧的是守护家的永恒的心。心若不变，则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