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很悲壮的坚持?呵,真正的情况往往是跪着也走不完!
有些路不仅难走,还有岔路、有悬崖、有拦路虎,何止跪着走不下去,连爬也难爬不到目的地!
坚阿妈去世,还没满45岁呢,在一年多前,坚强还以为她有很多很多的岁月可活。
她的长辈都比较长寿,她身体一向健壮,按理她也应当长寿的。
葬礼的时候,亲友们都很伤心,最悲痛的是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险些晕倒。
但坚强没哭,很得体地办着丧葬各项事务,只不过看着少了点什么。
少了灵魂?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牵线木偶一般,连眼珠也转得不活泛。
头七的时候,农村风俗认为,死者魂魄会返家,家人应该在魂魄回来前,给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之后必须回避。
最好的回避方法就是睡觉,睡不着也要躲进被窝。
坚阿爸说这一天阴气重,对小孩不好,做好一应祭礼后,让阿青带白伢先回屋睡了。
而他和两个儿子还要打扫庭院,又要撒草木灰之类,待得天色黑尽,他和坚毅各回各屋。
坚强却没有回屋,仍去店里搭的小床睡。
半睡半醒中,坚强放声大哭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哭累了又模糊睡着开始做梦,梦醒又开始哭。
没睡踏实,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坚毅来喊他吃饭,他眼神空洞地看向门外,低声说:“妈来看我了……”
“我也梦到妈了。”坚毅含泪接话。
“不,那不是梦,妈是真的来看我了。她还说我呢,说我从小到大但凡肯听一次话,人生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问我以后还有很多苦头要吃,该怎么办?”
回忆梦中情景,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真不像梦呢。
以后该怎么办呢?坚阿妈反复问他,声音很低,却是一声声都有雷鸣般回响。
坚阿妈那伤心失望的眼神,久久凝视着坚强,比打他骂他还让他心酸。
坚阿妈担忧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坚强回答不出来以后该怎么办,陷在无尽迷茫中。
等他迷茫得快忘了自己是谁时,坚阿妈忽然长叹一声:“你能怎么办呢?很多事你也控制不了。你呀,误了别人一生,也误自己一生。记住,你再苦也没资格自我了断,你得赎罪!咬牙活着吧,熬吧!还是得努力,别白来人世走一遭。”
坚强还沉浸于梦境中情绪,坚毅递给他一杯水,让他心情舒缓一下。
等他看起来脸色好些,坚毅说:“民间很多风俗很难用科学道理解释,太奇怪了……我真也梦到妈妈来看我,只是没你梦见的那么真切。妈妈还说我会比你过得顺很多,要我多帮衬你,关键的时候要拉你一把。”
到了中午还不见两个儿子起床,坚阿爸有些担心,去找他们,听到他们说梦。
坚阿爸本来不信玄玄乎乎的事,可也有一点信了,说:“我也巧合梦见了你们妈,她还让我把白伢带好呢。又说我既然为了面子怂恿坚强娶阿青,以后坚强不跟阿青一起过,那我要负一定责任。白伢有父亲也当没有,因为坚强离得太远;有母亲也当没有,因为阿青做不好培养和教育孩子的事,很多责任只能我代为承担,要我管好白伢。”
那一天他们谈论了很多事,渐渐接受坚阿妈已离开他们的事实,没有人为他们操心往后生活了,他们得自己想好以后要怎么过。
为了办葬礼,坚强和坚毅辞了职,都暂时没工作,也因母亲才逝去不久,家里又有很多杂事要做,他们先帮着忙家里的事。
坚强把最近疏于管理的鱼塘管起来,又把果园的一些劣质品种重新嫁接成良种;
坚毅帮爸爸卖粉丝,同时也采买饲料、帮小店里进货;
坚阿爸做粉丝、喂猪、煮饭;
阿青则带着孩子看店。
店里在赶集的日子里,上午会有点顾客,下午有人来喝茶、打牌;不赶集的时候,只在下午时偶尔有人来喝茶、打牌、买小零食。
一天,坚毅很早卖完粉丝,把进的货拿到店里时,让阿青去果园陪陪坚强,他来带孩子、看店。
他最初对这嫂子不满意,但看着哥哥整天不开心,他也挺担忧。
小夫妻结婚两年多,真正腻在一起的时间恐怕不足一星期,他记着妈妈的嘱托,得帮哥哥,这给他们制造点过二人世界的机会,或许婚姻迎来转机。
阿青到山上果园的时候,坚强正爬在木架凳上嫁接果树。
阿青喊了他一声,他抬头望阿青一眼,又继续忙自己的。
尴尬站了一会儿,阿青看到边上有两筐油菜苗,问他是不是要栽。
这问题他没法略过去,只有答道:“栽果树的行间,等嫁接的事做完,我傍晚再种油菜。”
刚嫁接的果树明年开春也长不了多茂盛,果树行间套种些油菜,增加土地利用率。
阿青马上拿锄头挖苗窝,挖好苗窝又栽油菜。
那天他们一起忙,事情做得快,收工很早,阿青跟在他身后高高兴兴回家。
两天后,果园的事暂时忙完了,坚强第一次主动要带阿青回娘家看看。
去了后,又主动帮着把田里的农活儿做了。
“谢谢你啊,我外公和妈都夸你勤快呢。”
“不用谢,你在我们家也累呢,我也不能亏了你娘家。”
这有一点点还恩的意思,不算因为喜欢阿青、心疼阿青而做的,但也算关系往前一步了。
这样互相帮来帮去,总会慢慢加深感情。
阿青看他瘦得皮包骨头,还总吃不下饭菜,到处打听能开胃的食物。
老青说狗肉最开胃,混江湖的都称狗肉为“香肉”,香得能让和尚开荤。
于是,阿青拿钱给老青,让他帮着买。
老青买了半只狗的肉来,带齐了调料,还帮着坚阿爸在厨房忙活半天,他们做出一大锅红烧狗肉。
剩条狗腿又用酱抹了,熏着等过年吃。
等坚强收工回家,看到灶台上方悬的狗腿已经阴下脸,再听到老青招呼他吃肉喝酒,更显得不高兴。
他不吃,老青不满意了,那是特意为他忙活半下午做的,不吃分明是不给面子!
老青说:“我同意把女儿嫁给你,图个啥?图的媒人说你如何英雄了得!天下哪个英雄不吃狗肉、不喝烈酒呢?当初还以为找了个梁山好汉一样的女婿,谁知道是个酸文假醋的软蛋……”
话音未落,坚强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拍,转身走了。
坚阿爸连忙给老青道歉,拉住要出去的他,可他甩手挣脱开了!
坚毅也给老青道了歉,再快速跑出去找哥哥。
坚强去了院外田埂边抽烟,一圈一圈的烟雾笼罩下,显得他的脸上像布满阴霾。
坚毅说他:“你今天确实没做对,他们一番好心是要让你高兴的,你还发脾气!阿青更是竭力想讨好你,不管怎么说,白伢都一岁多了,你不能总是对阿青丧着个脸。”
摸摸自己的脸,坚强冷声反驳,“不丧着个脸,还要微笑服务?”
坚毅被怼得噎一下,坚强又细说起来。
一开始,他也努力想和阿青好好过日子,是阿青一次次对他摆臭脸。
他现在没心情哄谁,连为了家庭和睦,假装说好话也装不去了。
坚毅叹气:“你不想装得热情,也不能成天冷冰冰的样子,毕竟阿青没有借你的米还你的糠嘛。你不吃狗肉,老青还逼着你吃,不怪阿青,只能怪你没和阿青说过你不吃什么。”
好心相劝,劝得坚强怒声争辩:“我确实没跟她提过饮食习惯,可是阿青也没问过我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不吃什么。她不想了解我的习惯和爱好,我不可能厚着脸皮求她来关心。”
一个没说过,一个没问过,坚毅脑子里盘旋着“没说,没问……没说,没问”……
是谁该先对谁表示关心呢?矛盾摆在那里,形成一个怪圈,找不到突破口。
接下来几天,阿青也不理坚强,既然他不回屋睡,那干脆早早把门反锁上,当他不存在。
可后来又不得不找他说话,因为小舅子换了好几家厂都没做好工作,要跟人合伙开一个做电焊、兼卖五金的小店,来找姐姐借钱。
那需要的钱数目不小,要和坚强商量一下才行,坚强听了后立刻表示不同意。
坚阿妈治病已经用光了父母的积蓄,还找外婆和爷爷奶奶、大伯借了钱。
虽说他们讲明不用还,可他们有情义不等于可以心安理得真不还,必须要帮着父亲还债。
他和阿青存的那笔钱不能动用,因为上有老下有小,得留着以防万一。
阿青说他:“你可真是死心眼儿,外婆在市里火车站旁边,老房子快拆迁了,爷爷奶奶大伯他们更是不缺钱用,何必要追着去还钱?如果能帮我弟弟做一番事业,我父母老来有靠处,我们的负担也能轻些。”
各有各理,互相争执,谁也不肯让谁!
后来坚强说:“我那小舅子的德性,你这当姐姐的不是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个能做一番事业的料!借钱给他打水漂呀?”
这话惹怒阿青,她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到存折后,把存折重重扔到地上!
还边哭边说:“你以为你挣了多少钱回来?全攒在这里,你自己看看!
我弟弟做不出一番事业,你又做出个什么?不借给我弟弟算了,以后我不管你的臭钱了!
我只管穿好吃好,我要什么你都给买了送到我面前来!我倒要看看,你管钱能攒下多少?”
听着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坚强拳头攥紧了。
阿青还在说:“我只管样样都挑最好的要,不管钱连买也不用买,你给我送到面前来!哼,这还省了心呢,管着钱精打细算过日子还得操心……”
坚强没和她吵,只是像恶魔般凶狠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