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突然间就想起了，就像有些人，也会突然间想起。
总想不通为什么？不是说善有善报吗？本是善良的人，为何命苦？
总弄不懂为什么？难道人真的有命好、命不好之说吗？
看着明明努力了，为何结局是这样？
1
姑姥娘是妈妈的姑姑，已经去世几年了，总不能想起，想起就心疼的要命。不忍提笔，提笔就忍不住想流泪，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姑姥娘一人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应该叫舅舅和姨的。
后来知道，姑姥娘也曾有个能干的丈夫，对姑姥娘挺好，就因为太能干，在那个年代，活活累死了。也有人说是姑姥娘命硬，克死了丈夫。姑姥娘从没抱怨过，也从没有听她提起过死去的丈夫，以至于我们都早已忘记姑姥娘也是曾有过丈夫的人。
姑姥娘跟我家离的不远，说起来，妈妈还是姑姥娘介绍嫁过来的。姑姥娘也算是我家距离最近的亲戚了，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常常带我去姑姥娘家窜门，那大概是我窜门的最初记忆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晚上没事，妈妈带我去姑姥娘家，常常碰到姑姥娘不在家但不会锁门，锅里却好像随时有吃的，煮红薯、煮玉米等，我们也不客气，拿一些就走。那时我常常纳闷，姑姥娘为啥不锁门，门太破了？如果有别人来拿东西怎么办？
现在想来，姑姥娘好像一直习惯不锁门，一是家里本就没有值钱东西，二是她知道到她家锅里拿东西吃的，绝对不是外人，她一直对别人信任。我经常跟着妈妈往返于姑姥娘家，姑姥娘大方、善良、乐观，看到我们到来，就很高兴，家里有什么都会拿出来分给我们吃。
姑姥娘常常不喜欢收拾、也不怎么打扫卫生，妈妈常常说她，她每次听了也不生气，就会乐呵呵的说，还没腾出手来呢！姑姥娘爱赶集，每次赶集回来，都会路过我家，就会把买的东西一一细数一遍，也常常买点吃的玩的给我们。记得，我的第一件奢侈品，带夹子的蝴蝶结头花，就是姑姥娘送我的。
村里有些人，对姑姥娘评价不好，说姑姥娘不节约，爱买东西。妈妈有时劝说姑姥娘，少赶点集，姑姥娘总是笑呵呵的，本来也没有钱，就是去玩玩，谁爱说就说呗。
在我看来，姑姥娘任何时候都是笑呵呵的，哪怕赶集空手回来，也会笑着细数集上的东西，她从不抱怨，只会说自己如何如何。
在那个年代，大家生活都很困难，更何况一个农村妇女带着三个孩子。还好，孩子们都很懂事、争气，姑姥娘负担也就不那么重了。姑姥娘的大女儿和大儿子都没有读过书，一直为家庭操劳，只有小儿子坚持读了书。
后来，大女儿嫁到了隔壁村，然后随丈夫去了内蒙古，听说一直在做卖猪肉的生意。
大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通过种田打工帮家里翻盖了房子，通过邻居介绍也有了对象，并结了婚。姑姥娘的生活终于看到了希望。
但过度的操劳却给大儿子的健康埋下了隐患。
2
姑姥娘是个乐观的人，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但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集市了。
说不清楚，是因为太想女儿了，还是因为改革开放的风气吹来，想带着儿子出去闯闯。
大儿子结婚的当年（1995年），姑姥娘决定带着儿子、媳妇去内蒙古投奔女儿，一去就是三年。
听说姑姥娘一行过去帮女儿一起做卖猪肉的生意。
也听说姑姥娘在内蒙古生活不错，赚了不少钱，而且顿顿有肉吃。
3
三年后，姑姥娘回来了，可是一切都变了。
姑姥娘得了脑血栓，半边身子不遂了，走路拖着一条腿，做事只有一只手管用；而大儿子得了癫痫，偶尔会发病。此时已经有了不到一岁的孙子，但媳妇却坚决要离婚。
媳妇离婚后，带病的姑姥娘负担起了抚养孙子的重任，与大儿子相依为命。
改革开放，新农村建设，别人家都是越过越好，姑姥娘家却每况愈下。
还好，有党的好政策，靠着低保，吃饭还不成问题。只是本来就不爱收拾的姑姥娘，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更无法收拾了，大儿子偶尔犯病，不能出远门打工，就在家种种地，到附近打打零工，维持着生活。
姑姥娘就用一只手每天生火烧饭、烧水、冲奶粉，没有奶粉就用面汤来代替，虽然孙子生的面黄肌瘦，但总算是活下来了，转眼就到了二十一世纪，孙子也十几岁了。
我读了大学，只有放假才回家，每次回家，我还是会去看望姑姥娘。
每次去，姑姥娘还是会拿出各种吃的给我，还常常特意安排请我吃饭。只是看到姑姥娘的境况，很多时候，我都选择了拒绝。
因为姑姥娘的病越来越严重，走路更不利索了，也只有一只手管用，于是，每天几乎是蓬头垢面，甚至衣衫褴褛。家里更是脏乱不堪。大儿子癫痫发病率越来越高，常常看到脸上、腿上到处是伤，摔伤、烫伤不断。还好，孙子还算聪明帅气，只是因为有时吃不饱、穿不暖，瘦的像个杆。
姑姥娘好客，不容你拒绝。有时拒绝了，姑姥娘就会把买好的鸡腿送过来。实在拒绝不了，就去吃一顿。大部分都是买现成的熟食，偶尔姑姥娘喜欢做水煮凉拌花生，把花生煮熟后把皮一个个碾掉，然后凉拌白白的花生米，我喜欢吃脆脆的花生米，也就不再细想姑姥娘是否有几天没洗手了。
本来周围邻居看到孩子可怜，没事都常常送点东西，帮帮小忙。但姑姥娘一是好客，而是从不欠人情，如果你送他一斤米，明天她就会还你一斤面，常常弄得街坊邻居都不好去帮她。为了报答街坊的帮忙，姑姥娘每年在院子里喂几只鸡鸭鹅，积攒的鸡鸭鹅蛋，就送给街坊邻居。整条街上，都吃过姑姥娘养的鸡鸭鹅蛋。
有一年过年，我们姊妹几个都回家了，早饭吃咸鸭蛋，妈妈顺口一说是姑姥娘家送来的，我们几个差点把妈妈吵晕，埋怨妈妈怎么能收姑姥娘家的鸭蛋呢，人家还吃着低保呢。后来才明白，原来是这样。
4
就这样，一坚持又是几年，姑姥娘已满七十，孙子也已长大成人。只是家庭的影响，孙子上到初中就辍学了，还一直赋闲在家。
有时，很难想象，姑姥娘是怎样拖着一条腿，靠着一只手，一边把孙子抚养成人，一边照顾着生病的儿子。还常常送东西给街坊邻居。能活到七十几岁，也算奇迹。
有人说，姑姥娘就是命苦的人，不受够人间的苦，是不会离开的。
后来，听说姑姥娘的本家嫂子，在村里做清洁，没事隔三差五就去给姑姥娘打扫卫生、洗衣服，对待姑姥娘跟自家人一样，也就是靠着这样，撑了这几年。可是，突然在一年春节过后几天，姑姥娘的嫂子，毫无征兆的去世了。
有人说，姑姥娘就是命硬，照顾她的人都被克。
5
姑姥娘因此又苍老了许多。
过年、过节回老家，我还是会去看下姑姥娘。
此时，姑姥娘已很少下床，两眼深陷，头发蓬乱干燥；屋里更是没有插脚的空了。
听姑姥娘说，大儿子常年靠药物支撑，不吃药就会犯病，常常走丢，被派出所送回来几次。姑姥娘只说，有啥法呢，这腿脚越来越不管用了，帮不了儿子了。
我们建议姑姥娘去医院，她却只是摇头，说，没用。我看着姑姥娘，突然就像看到了“祥林嫂”，虽然我不知道姑姥娘因为丢了什么才至此。
6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负担和使命，又有谁有多少余力来分给另一个人呢。
姑姥娘的小儿子大学毕业在省城安家立业，但也有一家老小要照顾，偶尔回来给姑姥娘送些药和钱。
姑姥娘一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因为大儿子又迷路了，又犯病了，又被开水烫伤了、、、、、、很多时候是作为对比体现生活幸福的反面例子罢了，过后也就遗忘了。
7
终于，在一个春节后的阳春三月，我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姑姥娘去世了。
其实，对于姑姥娘的去世，大家没有太多悲伤，或许于她，也是一种解脱。只是，剩下经常犯病的大儿子和没有经济收入的孙子，怎么办？
妈妈说，姑姥娘去的很安静。听说姑姥娘病了，妈妈早上去看，姑姥娘没有醒，妈妈没有打扰她就走了，到了晚上，大儿子发现姑姥娘已经去世了，妈妈一直后悔早上没有把姑姥娘叫醒。
就这样，姑姥娘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安静的去了。
村里觉得孩子可怜，推荐姑姥娘的孙子去当兵，无奈体重不达标，没有被录取。
姑姥娘去世后的第二年，大女儿在内蒙古突发脑溢血，也去世了。从二十岁离家，只在姑姥娘去世时回来过一次，就这样永远的留在了异国他乡，大家说，也是苦命的人。
接着，大儿子就查出得了脑萎缩，冬天把脚冻成了骨头坏死，差点截肢，发起了“水滴筹”众筹。大家纷纷捐款，却依然感觉无望。没有工作的孙子还算孝顺，一直在医院伺候着已经失忆的爹，也总是笑嘻嘻的面孔、、、、、、、妈妈去看了姑姥娘的大儿子，也是妈妈的表弟，听说已经认不清楚人了，只反复说一句话“我跟你回家吧？”
大家又说，也是苦命的人，忘了或许还好些，忘了这一辈子受的苦。
8
我的姥姥曾经跟我讲过姑姥娘年轻时的故事，说姑姥娘年轻时很爱美，就喜欢到处走。
从小命不好，有一次算命，让小鸟叼签，结果给姑姥娘叼的一张牌上，画着一个长辫子的女孩担着两桶水，后面有虎追，前面是火海。姑姥娘不服，让重新叼，轮到姑姥娘，小鸟还是叼了这张牌。听着神乎其神，是真是假，却无从考证。
姑姥娘就是不服，一辈子做着抗争，却也无济于事。
村上有人谈论，这家人真是苦到家了，老辈子肯定是做了坏事，这辈子要还债的。
姑姥娘的小儿子，一直埋怨他的大姐，是在大姐那里，姑姥娘得了脑血栓；后听说，也是在大姐那里，大儿子曾有过一次煤气中毒，当时也没有去医院，后来诱发癫痫。
可是，那也是姑姥娘的女儿啊，不会故意害姑姥娘吧！如果要怨，就怨诱发脑血栓和脑溢血疾病的猪肉、猪油吧！
我只知道，姑姥娘一辈子，乐观、善良、勤劳，却终究抵不住命运的折磨。难道真的是命不好吗？
如果姑姥娘及她的大女儿都有点生活常识，如果在大女儿那里帮忙卖猪肉时，少吃点猪油，是否可以摆脱病魔？如果在大女儿那里时，大儿子煤气中毒后及时就医，是否就不会得癫痫？
还是就像小儿子说了，如果当年姑姥娘没有去大女儿那里，就可以免除灾祸？
生活没有如果，姑姥娘没有读过书，大女儿、大儿子也没有读过书，对生活、对疾病没有基本的常识，而大女儿又偏偏做了猪肉意、、、、、、也许这才是命运的根本吧。
就像所谓的偶然，都有必然因素在里面；所谓的命运，也只不过是主观的因素与客观因素巧合的结果而已。
可怜姑姥娘，直到最后，不承认却也还是没有挣脱命运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