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见闻录目录
0.引子
1.疫情记载
2.上善若水
3.农业文明
4.古树参天
5.一街四博士
6.鼠曲粿春秋
7.一把小针刀
8.尚忠进德
9.济世良方
10.人间送小温
11.食在九礤
12.乡居散记
13.墟日记
14.暗坑岭和枣岭
15.四朵云
16.厨房杂忆
17.草木春天
18.团餐拓土
19.茶之名
20.未完的话
蓝田见闻录
引子
新春伊始,到蓝田乡驻乡两周参与防控,有了一些见闻,或叙或议,或状物抒情,或说人记事,信笔开去,权当一份记录。在这次全民战疫中,广大党员、干部下沉一线,到社区(村居)防控前沿,构筑起联防联控、群防群治的严密防线,谱写众志成城的浩气长歌。为彻底切断病毒传播途径,打赢疫情攻坚战夯实了坚强基石。这次作为安溪文联下派干部,到基层参与防控体验生活,回来后利用闲暇梳理,将防控期间的所见所闻与自己的记忆、当地的民间故事等串联成文,将微小的个人感受汇入全民战疫的磅礴力量中。
1.疫情记载
武汉封城,疫情日益严峻。适逢春节,蓝田虽处江湖之远,亦有几十号人返乡。封城前二日,蓝田村三家十九口人回村,一人归家第二日,发热,疑似病例者,乡人尽骇。初始,防控物资紧缺,口罩、体温枪严重不足,乡村干部近之劝导,春节期间应紧拉大门,勿乱走,得以理解。后经排查,非疑似者,普通感冒而矣,大家松一口气。蓝一村一人从武汉归,第一时间在朋友圈告知村民,其自动居家隔离,请乡民勿来往。蓝田宝刹宝云殿,建于明弘治九年,供五谷帝仙,奉李光地为檀越主,每年初同安、漳州一带信众皆来上香,据传与瘟疫有关,现宝云殿山门楹联亦有提及,当地民众信之,蓝田平安无恙。而吾家乾隆二十三年旧谱载:“……乾隆十八年癸酉,是年天灾流行族属罗殃。”蓝田古有瘟疫记载,文献可考,不假。
2.上善若水
蓝田水好,乡干部下班之余,取五里之外罅隙之水,烹泉煮茗,神清气爽。蓝田大院里的水清冽,但一场大雨,山泉亦浑浊。乡政府不远处街心有一中古井,光听名字就很高古,据说水清而重,年代久远。地处山区,森林覆盖的蓝田的水比较冷。蓝田河道两旁筑堤植柳,为绿水青山长远计。河道旁建有两座新祠,一叫臻善宫,以善取义,供奉观音,一为水美宫,供奉土地公,庇护一方水土。古时蓝田瘟疫消弥,应该与水有关。蓝田地处水的源头,水的不断流动,让瘟疫平息下来。蓝田生态良好,蓝天白云,是诗意驻扎的地方。蓝田有山的故事、茶的故事、云的故事、水的故事、人的故事。蓝田的水,只要你稍加留心,就能发现不同。在安溪的版图里,蓝田位于中部偏西,邑内的小河流大都境内发源,不断向外流动,向四周流动。乌土村的水流经芦田往九龙江流域。山内寨村的水往西坪后格流经蓝溪。益岭村、益溪村的水汇入尚卿徐州溪。镇区周边的水流入蓝田水库,汇入龙潭溪。清冽的水,四向流动的水就是蓝田的特色,这水滋养的众生无恙。
3.农业文明
大清早,乡干部说带我们去走走,先造访蓝田村一个叫珩富的小角落。珩,佩上玉也。在蓝田我终于找到一个和玉有关的地名。珩富在朝天山角下,村民姓锜,人数不多,锜似乎是古时的一种器具,他们来自哪里?在安溪的地图上,经常可以找到珩富这个角落,这里名不见经传,为什么被人提起,可能和这里较早有先民活动有关。在珩富不远一个叫坑内的地方,至今留有很多旧墙基,据说近代还有人居住。我家后山名衡山者前有一地名叫小厝格,有墙基路遗址。蓝田还有一个消逝的村庄叫香村,新闻多次报道,现在辟为茶庄园。从蓝田的先民的生活轨迹看,就是逐水而居,从水源丰茂的山上往山下迁徙的过程。朝天山下坑内这地方,大集体时代在这里养过鹿,大集体解散,村民分鹿肉,我小时候就吃过。所以,蓝田乡现在还有人养鹿,一则这里水草丰茂,二则有传统。在蓝田的农业文明中,保留着很多水利设施,如安溪最早的一条引水遂洞在尚忠后溪,从进德绵延到蓝一的水圳还在灌溉。记得小时候,每年春耕,村里经常组织村民修水圳。蓝一的红后水库,以前作为灌溉之用,还养鱼,废弃多年,还有人惦记,现在库区周围有人养鸭,这些都是农业文化遗产。蓝田还有蓝二茶场、温宅茶场。蓝田农贸市场关帝庙内保留着道光年间的粮食平价碑石刻等。蓝田近代的一些建筑,也和农业生产有关,如蓝田茶站,进德、尚忠、蓝一大队址等,尽管风光不再,但那里曾经有过火热的农业生活。
4.古树参天
在蓝田,看到一些大树。高山的树、平原的树、庙门口的树、水尾的树、村口的树、有名的树、无名的树、古老的树、名贵的树、秃干的树、茂盛的树、参天的树,都引起我的注意。蓝田有爱树、护树的故事。蓝田的树像一位多年的老朋友,站在村口,伸出热情友好的枝丫,欢迎我们。瑞云桥旁的古柏、乌土村的红豆杉是蓝田古树的代表,也是安溪古树的代表。树的古老与人的年少是个对比。树的生机与活力四射给我们带来希望。树的造型给我们带来想象。话说蓝一村东山尾溪畔有两株水松,一左一右,像两个高大的卫士,耸立在田野上,一览众村小的雄姿,是蓝一村的一个标志。水松何人所植,种树老人何在?两棵树的乡愁在哪里,没有人撩开它们的面纱,也没有人听清它们的传说。
5.一街四博士
拜访蓝田街道旁一老者,吃茶闲天。聊到前年蓝田中学举办校庆五十周年,聊到蓝田的博士。始知,蓝田街道三百米之内,竟扎堆出了四位博士。街头蓝田卫生院旁的两位博士,一位是化学博士,泉州市引进的高级人才,现为中石化泉州有限公司高级工程师,一位是历史学博士,现为四川巴蜀书社副编审。街中徐明伟儿子是生物学博士。街尾蓝田中学旁的郑文才是法学博士。古时的蓝田五里之地,有蓝田社学、进德社学,教育兴也。近年,出现过四年五清华北大故事,学子相率而行。蓝田小邑也,有此佳话,亦可美谈。
6.鼠曲粿春秋
安溪很多地方都有作鼠曲粿的习俗,作法大同小异,大体分包馅和无馅两种。无馅以原味示人,吃习惯者,尤以为佳。包馅以红糖为主,还辅以花生粉。湖头一带的鼠曲粿颜色深褐,在蒸笼上托以粽叶,包有更多馅料,外皮更硬,外形并不可观,口感不够软糯。蓝田的鼠曲粿碧绿如染,外观线条柔软流畅,无生硬棱角,涂以花生油,块与块之间沾粘可揭,用筷揭剥,或用手分离,现有分装在小食品袋上,取食更方便。
疫情之时,相邻长坑乡数妇欲来蓝田摘鼠曲草,适设卡封路,劝归。鼠曲草不足,加以芥菜叶,颜色更碧,嚼劲不足,芥菜纤维不如鼠曲。或糯米粉多,颜色不足观,店堂卖者大多如此。蓝田的鼠曲粿,近于田野之色,是食品中少见的绿色之一。
二月二龙抬头,在蓝田乡政府食堂,当地厨工携来一罐,有好此者,自取一口试尝,童年滋味顿生。回安溪不久,表妹又带一罐来,小女吃平生第一口,甚喜。又云某医院医生好甚,言舍银买,表妹电联问路奉上一小钵。鼠曲草近年难采,做粿费时费劲,年轻人不为。表妹避瘟乡野,得闲三五天,走进田野,偶得此草少许,存之冰箱以保鲜,盖攒三五天采得绿草,扮以十斤大米做粿,带到安溪与人分享。时俗变了,以前果腹为主,现在尝鲜为要。
现在田野耕作渐少,四野山林合拢,野菜不容亲近。近村田野喷有除草剂,鼠曲草不易活。小时候,二月春雾渐浓,我们走进田野,大地一片翠绿,开满小黄花的鼠曲草,匍匐于野。田垄上,萝卜地里,芥菜根下,皆是。不像有的城里人说,鼠曲草为人所植,盖天然生长。蓝田地广平畴肥沃,此草易长,有此美味。
小时候,外婆家二月二作鼠曲粿。那一日是乡村的盛大节日,我们全家赴宴。二月十五是我进德姑李家。二月十九是顶庵徐家、张家、林家,亲戚间皆有相请来往,风俗使然。蓝田二月吃鼠曲粿,七月作七月半,亲戚间互相吃请,加深友谊,其乐融融,民风淳朴。
7.一把小针刀
璞中之玉,蓝田宝之。林君受职卫生院之长三四载,勤于钻研,以小针刀行世,一技在手,专治酸痛,远近称能。黄柏村老叟颜两固插秧心脏骤停,林君以心肺复苏施救,抢三四十分钟活人,乡人奇之。庚子春,林君主动请缨,欲弛援武汉,未果。盖卫生院任务亦重,设预热分诊、培训村医、镇区消杀等一揽子事。防控其间,蓝田发动医护人员在安溪首设心理援助热线,盖敏而好学。病者找院长,比比皆是,乡俗俚语皆能听闻,时有疑难者,远程受教于师,皆能有所诊断,敬业如此,乡人益信,口碑日隆。县重点项目乡卫生院诊治大楼在复工,大楼落成之日可期,林君又一大善也。
8.尚忠进德
尚忠和进德,蓝田乡的两个村。忠和德是古人的楷模,也是今时的标准。蓝田保留的这两个地名,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精髓所在。蓝田境内香火缭绕,信奉观音最多。我家乾隆年间旧谱载有一篇观音记:“本祠崇奉观音由来古矣,昔时金身甚然显赫,有祷必应。后来,被人盗,请去不复归,仅存一龛,至祖祠修理,明白买一白衣神像亦仝,丁丑年( 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十二月初二庚申日开光奉祀。”除此之外,我家还供奉林姓始祖比干。在蓝田行走,发现蓝田信奉关羽多处,如益岭村香炉额上刻有“后岭精忠庙”,蓝田市场街中建祠奉祀关羽。另一日,在黄柏村景福堂发现供奉文天祥。蓝田乃忠义的土地。
9.济世良方
蓝田是软枝乌龙茶的发源地。境内多次发现古茶树,县志均有记载。乌龙太子传乌龙茶的民间故事,在这一地区广为流传,并收入《福建民间故事集成·安溪卷》中。相传当地徐姓父女曾解救被贬到朝天山下深潭的东海龙王乌龙太子一命,太子感念徐氏父女的恩德,送给他们数颗茶籽种植。后来,蓝田发生瘟疫,当地百姓喝了徐氏父女种的茶得以解救,人们把这种救命茶叫做乌龙茶。这是安溪少有的茶和瘟疫的传说。
10.人间送小温
在蓝田乡镇区华章溪河畔看到一群鸭在啄食,刚砌好的河堤两岸还未种上花和草,河中的青荇在静静地流淌。河堤新筑,铺上环保青砖,傍晚时分人多起来。驻乡期间,曾和乡干部在河边走,远望宝云殿在夜色中更加璀璨。河堤离宝云殿不远,只是山顶风大,加上疫情期间景区未开放,没有前行。我们在谈论,河堤有桥有宫庙,没有亭子,可择一路口处,或某一大树下,或一拐角处建亭,添些座椅,或为口袋公园。
华章角落的小桥叫金山桥。蓝田中学旁新建臻善宫,新建石拱桥,桥未命名。加油站旁,延福堂的古廊桥依旧,至水美宫段的小桥,也未命名。河堤的人行步道未竣,也未命名。河堤为蓝田增色,是蓝田近年的大工程,有人甚至动议在旁建驿站,倘若与宝云殿连在一起规划,既可休闲登高,又可赏花拜佛,这不是更好吗?宝云殿下将建花田,那将是蓝田的打卡地。另外,这次蓝田之行,偶然发现蓝田与疫情有关的事情,既有当地族谱记载,又有民间故事传说,还有宝云殿宗教信仰,对蓝田有了进一步了解。
蓝田中古井街道,中心小学旁建有沼涛图书馆分馆。疫情期间,图书馆紧闭,但总能温暖一些人。回安溪后,碰到沼涛图书馆馆长,他说蓝田分馆还未完工,还没正式开放。馆虽不大,但精致,选点在人流密集区,方便爱书人使用,一定能发挥它的价值和作用。
疫情期间,晚上和小女视频通话,看到她大声喊叫、佯哭的样子,虽回来多日,至今不忘。一乡干部,家有三儿,大儿在家上网课,一对双胞胎年幼,忙完公事之余,打好大儿作业,抽空带回,明晨赶早上班。干部心系百姓与小家兼顾蛮拼的,好干部既要念及子女上学,又要顾及妻子操劳,也是好爸爸、好丈夫。期间,安溪文学艺术界推出系列抗疫歌曲,晚上辗转反侧,多次聆听,生出几层感动。安溪文艺家积极创作,接力不穷,为抗疫尽一分力。美术家协会作品义卖,款额全捐义举,担当的温暖。
还有一些爱的小故事。疫情之初,有乡干部自掏腰包购买口罩,送给挂钩村民,人间送小温。乌殊村林文南、尤川花新婚夫妇取消婚宴,将两万元婚宴款捐给老人会,媒体广泛报道,非常时期的记忆。有老汉将两千元留在蓝田长垵阁设卡点上,留一字条:“捐给武汉医院。”精神可嘉。
11.食在九礤
防控期间,多次到九礤村。该村离蓝田镇区五六公里,公路从一车道拓为两车道,还在施工中。村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宣传海报格外耀眼。这里地处朝天山麓,有遍布的竹海,在我的印象中,农历逢四九墟日,村民会到镇上卖竹扫帚,卖竹笠,卖笳篱,卖各种各样竹器具,是典型的靠山吃山的村庄。
在我的认知里,这里山清水秀,水特别清澈,盛产溪螺,溪螺个子小,外边裹着一层青苔,它的小壳甚至沾染上绿色,近乎透明。夏天,村民到九礤溪捞溪螺,或者捡,捡似乎不可能,它们太小。捞回来泡水,消暑去火,主要是溪螺汤清澈甘甜。我似乎也喝过一两次,我父母亲并没有那种雅兴和闲情带我去九礤捞溪螺,因为以前这里公路不畅,是泥路,车子少,大多村民靠的是步行肩挑。
我读初二时,周末和同桌杨金定到九礤村,他是本地人。到他家,他把我扔在他的房间里,便跑去做事了,可能去砍竹或挖笋。只觉得他家门前的埕口比较陡,房子悬在半山顶。虽然躲在房间里,并不寂寞,他家有不少书,至少有一些小人书,我看了半天。晌午用餐,有几道菜,肉和竹笋肯定有,印象特别深的是他们特意为我盛了一大碗野猪肉,当时野猪还不是保护动物,乡下还比较多,常光顾村里吃地瓜。那天刚好有人猎杀,或者杨金定跑出去看了,没有叫上我。返回学校时,杨金定并没有让我空手而归,可能还削一段竹,让我挑一两根竹笋回来,路上可能还有几辆自行车在竞相飞逐,我们则走路,先从半山腰往溪底走,再爬上一段小坡,走得是近道。
山间的美味,更多的是笋蕨,还有鸡鸭牛羊。这次回蓝田经过九礤,在溪底小石桥旁发现山谷有茅草屋。九礤的溪水还是那样清澈甘甜,这片溪谷,还有一个九丈漈瀑布,九丈形容其高,照片上见过,未亲临。在茅草屋旁斜靠着小山样的竹竿,茅草屋或者竹亭是这里的创意,还用竹根削成烟灰缸,让我们有一种重返自然的感觉。
12.乡居散记
蓝田多山,与生产储物有关之物不少,所知者有限,暂收集罗列于下,以示不忘。
粬窑。粬,酿酒之用。以前,蓝田家家户户似乎都会酿酒,即便今天,这里的人逢年过节也会酿红酒。女人作月子,均酿红酒炖公鸡补气血,古时之法,外安溪不用。粬窑,见于族谱记载,未见实物。可见蓝田先人既会制粬,当也酿酒。今蓝田专酿酒卖者,不多。
瓦窑。烧瓦之用,小时候见过。蓝田有白瓷土,瓦用模具制成,扬以细沙,须烧制多天,有偷工减薪,火力不足,以致瓦烧得不透,半灰半白者易断。以前盖屋,皆土墙黑瓦。今蓝田存瓦窑数窟,均弃之不用。曾有人劳作时避雨,建之山者,知者不多,也可躲人。
瓷窑。蓝田古有烧瓷,近年考古也有新发现,益岭村竹林有横式阶梯窑,安溪博物馆展览过图片。
打铁炉。地名,族谱载。可见先人打铁,生有炉子,盖蓝田林木易得。
菇炉。蓝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曾是食用菌之乡,种过草菇、蘑菇、香菇、竹荪等。种香菇搭草棚,用木屑装在塑料薄膜里,简称菇筒,须放在菇炉内用水蒸气蒸一天一夜,杀灭菇筒细菌,然后打上香菇菌种培育。当时,各大角落均可见菇炉火红的灶膛,一时之用,今大都拆毁。
土窖。土洞也,找一山坡,掘土而进,储地瓜,相当一房间之用,洞口加以门框木板,土窖密闭,冬暖夏凉,天然冰箱也。地瓜不经风,可储一冬,保存到第二年春天不坏,地瓜更甜。我家一地窖三十余年,还用。
菜池。向天挖深,水泥浇铸。储萝卜叶、地瓜叶之用,供以养猪,地瓜叶连茎切寸许,一层碎叶一层盐,上铺塑胶布、水泥板,防雨水溅落,经久叶烂发黑,叶中有盐,猪喜食,亦荒年之需,猪得以糊口。人食用芥菜、萝卜,简称咸菜,储之水瓮中,边缘有一水槽放水,上有盖,亦密封。蓝田芥菜有名,甜有滋味。
13.墟日记
疫情期间,墟日不设,不见繁华,忆往日胜景。
蓝田街道不大,三横两直,现在不够热闹,因大部分人谋生异地,往城里走,不富往日繁华,闲时街市冷清,甚可罗雀。
往日,大家上街购物,采买种子农具化肥,添置煤块,以备春耕之需。日用之器、海货干鲜、布匹烟丝,琳琅满目,摩肩接踵。现在少见行人,倩影芳尘难觅。昔时,熙来攘往,滚滚人流,热闹虽不比大都会商超,却也不逊色几许,更能见市井风闻。
墟场以依街店铺、固定摊位、流动兜售为主。货不论巨细,一年四季,皆有卖场。固定摊位算是一景,便于新熟主顾光临,而货有百家千种,人有高矮胖瘦,红男绿女,妇孺童叟。算命的瞎子,耍蛇的江湖,赤脚的郎中,挑夫的货担,应有尽有。理发的,榨油坊的,做面点的,做白粿的,卖鸡鸭的,卖锄头镰刀的,打铁店,修伞修锅,补鼎的,卖扫帚、卖竹器的,卖铝盒的,炸爆米花,调冰饮的,卖菜籽、卖鸡蛋、卖草药、卖烟丝的,修钟表,改裤角的裁缝,全挤在一起,热闹非凡。远郊卖鸭苗、猪苗、茶亩的,大磅小秤。卖寿衣、饰品、手杖、鞋帽的,婚庆喜糖的,文房四宝的,一言难尽。尽是街景,尽是市井烟火。
时代变迁,墟市兴衰,以致没落。蓝田现有墟市二,逢农历三八日赶进德墟、四九日走蓝田墟。蓝田墟店堂酒家列肆,还有政府、医院、学校、银行、邮局等。墟日的故事,也有关乎正直操守、变迁之事。兹录一二,与同好者分享。
蓝田有一谚语:“乌殊无墟。”不懂此处民风语境者,不解其详。乌殊到底有没有墟?传说有,后来消逝,故留有谚语。乌殊地处蓝田、进德之中,与长坑乡玉湖村为邻,离黄柏村不远,居于几个村落中间,有成墟的条件,后来随着其他村镇的兴盛,此处人气不足,故没墟。乌殊的墟存在多久,什么时候消逝,大体年代久远,无从考究。现蓝田人,吵架二者,凡真理在握之人,遑不相让,据理力争,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和你旷日持久争论,和你吵个“乌殊无墟”,争得公平正义权利。
长坑南洋村苏某仗义豪爽,早年驾有小四轮,墟日载乡民赴墟赶集,人货俱装,说好资费若干,有同村大妈大娘忘事者,时隔多年,仍有欠账,小的三五十,大得上千,亦不讨。有待嫁姑娘,得不菲嫁妆银,墟日赶集,拟添置衣物器具,见路旁围一大圈人,似玩跳珠游戏,中头彩有奖,凡参与游戏者,要给出庄人钱银,不识事务之人,一下午到妆资全陪进去,也是一教训,不可贪财。
蓝田旧时墟日有卖毛笔、卖黄历、卖对联,没有卖书。读初中,见中学某老师卖旧书及杂志,一两元则可,或为贴补家用,或兴趣于商贸。长坑乡政府旁新华书店墟日才开,读高中时,常去,同学则多逛街。
14.暗坑岭和枣岭
蓝田乡境内较出名的岭有两条,暗坑岭和枣岭。在蓝田防控期间,每个村走一遍,有了一次重温往事的回忆。
暗坑岭是安溪古官道的重要组成部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到尚卿大伯家走路经过这里,那时人还不少。暗坑岭蜿蜒前行,从尚卿乡徐州村溪底往蓝田乡益岭村走,一路爬坡,大约五六里路,上千个台阶,路的两旁或溪涧瀑流,或稻黄菽翠。古时,这里森林茂密,藏有老虎,有些险恶。当年,奶奶奔波于尚卿蓝田两地,经常路过这里,倘若没遇见过老虎,也听闻过虎声。天黑时,大约不敢贸然前往。奶奶1991年过世,当夜乡亲四人各备三节手电筒一把,连夜启程至凌晨三点赶到尚卿大伯家,告知死讯,是对生命的尊重。
暗坑岭,这里曾打响解放安溪的第一枪,烈士碧血染红山岭。当年游击队曾在这里设下埋伏,击退国民党军,引燃了解放安溪的炮火。这段史实,还有待更多人去发掘整理。在暗坑岭益岭村口古官道旁,有一座白云亭,因明末书法家张瑞图题“白云自在”而得名,亭内现存宋代古物柱础等,白云亭旁的烧金亭也是泉州地区少见的字纸亭,亭壁留有“敬惜字纸”,是对文字的敬畏、文化的敬畏。
暗坑岭是古时连接内外安溪的主要通道,也是安溪现存较为完整的古道,它存留在蓝田人的心中。
枣岭,我对它产生好奇的是,它和一种叫“枣”的水果关联。是不是这里枣多?蓝田村有一理发师,家门前有一棵滑枣,小时候常以递发为名,到大树下寻觅。其实并不知果树学名,黄皮,比鸡蛋小,称“滑枣”,近日同学还晒出其图,酸酸滑滑的味道,让人口齿生津。蓝田多山,山间板粟、山柿、山杨梅等野果多,松鼠常见。我家门前有几棵大树,周边人少,近两年春节回去,均见树上松鼠跳跃。
枣岭,黄柏村往乌土村路段,四五里长,往芦田乡、龙涓乡方向,可通华安、长泰,往漳州前行。我的祖父曾走枣岭到龙涓等地卖茶,在枣岭崴了脚,坚持前行,回来后发炎,伤愈重,或舍不得花钱,脚伤久久未好,留下后遗症。爷爷在我三岁时过世,家中没有他的像,没有他的印象。在父母的讲述中,知道他多病多难的一生。
枣岭,我的祖父青壮年时往龙涓卖茶,时间大约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解放以前。那时的枣岭,定当是小路,路边荒无人烟,路中有一两棵小枣,可解饥解渴,蓝田的家山在望,过了枣岭就离开蓝田,或者已到了蓝田地界,它也是蓝田人独特的记忆。或者,那里曾经就是蓝田的茶马古道,只是没有人提起,关于枣岭的故事,在我,或许只是爷爷的伤心故事。
15.四朵云
安溪以云命名的地方不少。如山有紫云山、云中山,岭有云岭,路有祥云路,亭有望云亭,洞有成云洞。诗有五代寓贤刘乙的名句:“扫石云随帚,耕山鸟傍人。”我的先祖雍正甲寅年(1734)在南美山建房,大约一百多年前建有祖屋云美厝,大约他们也喜欢云。
蓝田还有四朵云。哪四朵?亭为白云亭、桥为瑞云桥、庙为慈云庙、殿为宝云殿,前三者供奉观音,宝云殿供奉五谷帝仙。白云亭的云最著名,有张瑞图“白云自在”的题字。该亭位于益岭村村头古官道旁,一边深涧幽壑,一边深山窈窕,常有云雾缭绕,云白如玉,亭台隐于青山绿水间,是蓝田山水形胜的一角,也是蓝田人独特的风景记忆。
云是古人喜欢的意象,多有名句,不胜枚举。“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行到水穷外,坐看云起时。”“云在青天水在瓶”是诗人、仙家所爱。蓝田的四朵云,是诗意蓝田的一部分,也是蓝田最具人文情怀的一景。欢迎你到蓝田看云。
16.厨房杂忆
庚子疫情期间,居家主妇厨艺大比拼,拙荆略有长进,或蒸馒头、包子,或包水饺,或熘鱼片,或煨大骨汤,或试法作蛋糕,偶有小成。在江苏作餐饮的小弟,多年积淀,竟也摇身一变变大厨,亲自掌勺做几样小菜,做包子也有一手。他们的厨艺登不上台面,但对于远庖厨的我,他们就是身怀绝技,甚至犬子也愿试一下身手,学炒一个小菜,感受油烟爆烈,暂不说口味如何,倘若有此好学,当不会饿肚子。而我不是粗茶淡饭寡汤少水,就是狼吞虎咽,或母亲说你不舍糟蹋饭菜,常要残羹冷炙风卷残云。
在蓝田乡下,以前的老房子,家家户户皆有一口柴火大灶,大灶前后大小两个鼎,有的还留有锅坑,上置一小锅高于灶面,上面有盖,或扣一两水瓢,盛热水之用。灶的边角还留有黑乎乎的烟管。火红的灶膛舔着乌黑的鼎底,隔十天半月要把大鼎倒扣,用锄头刮鼎灰,刮擦之声,极不规律,声音令耳毛倒竖就是。吹火筒、铁钳、拨火棍必备。冬天灶膛一角,连阿猫阿狗都喜欢。猫仗人势,捉鼠有功,锅冷灶凉之时,冬天大半夜大地扬霜,脸盆冻冰,灶膛已无半点火星子,老猫或者小猫猫在肚膛鼎底御寒,就是天然的空调房。然免,第二天遭到女主人的追打,臭不要脸的大花猫,浑身鼎灰。
锅有锅盖,鼎有鼎盖。大灶前后两个鼎,一大一小,需备大小两个车轮,有不解人事者,如父亲考虑就不周,选用笨重上等好木,加以木板又厚,合成的鼎盖就重,小孩不易掀动,大人也费力,少不了挨母亲多次数落。小时,奶奶煮饭,手脚并不利索,或忘了时辰,以致临近中午,我放学归家,饭还在锅里汩汩冒烟,水已沸,米已伸腰,正可捞一碗解饥。奶奶不许,抚之鼎盖以双手,如孔乙己护茴香豆,米不多也,不能捞,米被我捞手,大人吃什么,米汤会照人影。奶奶晚年耳背,不许我捞未熟的饭,我就是土霸王,大声呵斥,不以为意,抢也要。奶奶听不清,只知道我大喊大叫,说我骂她。或者确有其事,母亲偶尔会说起,我记不清。但在几个小辈中,假如说奶奶不是最疼我,不说第一也是第二。
大鼎烧饭,火候控制不好,有烧焦之险,常用铁铲铲鼎底,鼎底越来越薄,镇上有专门补鼎的匠人,也有走村入户的匠人。烧柴费事,储备柴禾费去一个大劳力,柴薪未干,不易生火,也容易乌烟瘴气,厨房成了记忆里的黑暗之地。
厨房由烧柴火改为烧煤烧电,柴火灶改用煤炉或燃气灶,大灶停用或少用,这一切在二三十年间悄然变幻中。在柴米油盐的主要发生地厨房的不断更新中,唯有日复一日的平凡,诉说着不同人的故事。
17.草木春天
二月蓝田的草木黛黑一片,看不到太多的生机,内安溪的春天还未踩着节点到来。在这段日子,我强烈地感受着生命的律动,人间草木的气息。在灾难面前,文字最无力;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文字最无力。在面对草木时,有时文字是多余的,甚至有时我在质疑,我敲打的这些文字何用。
去年十月中旬,我用摩托车载我母亲回蓝田,重重摔了一跤。母亲渡过一劫,安然无恙的在我面前,我感到庆幸,也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后怕。山河无恙,一定蕴藏着人间的大爱。
二月初,在蓝田半夜刷微信,看到武汉的疫情,看到各种生离死别,诗人衣米一说“爱不能相摸,死不能相送”。方方的日记,因为走心,让我们感动,她甚至被人尊为当代的花木兰。
回单位上班,听到了更多的消息,有亲人分离的,有身患疾病的,一却都和生命有关。人是世间的草木吗?春暖花开,英雄凯旋。
18.团餐拓土
安溪是中国团餐之乡,蓝田则是安溪团餐产业的发源地。团餐产业在蓝田发源有偶然因素,也有必然原因。蓝田民风淳朴,人勤劳善良、低调务实又不失热情,含蓄谦逊又带着韧性。大山沉稳的性格锻造这里的人,让这里的人和团餐结缘。
团餐有个别名,或更形象的说法包食堂。包食堂更接地气,或者还有某种时代的记忆。以前,红白喜事,热情的蓝田人搭台垒灶,大宴宾客。这时,村里总有三两个任劳任怨的大厨,出来掌勺,临时搭配几个下手,他们平时农耕下地,站灶边当伙夫只是业余爱好,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份邻里互助的心,也发挥了某些人的特长和热情,这些民间厨师理应为乡村所铭记,其中一部分人后来成了食堂的大厨。更多包食堂的年轻人,并没有特意学厨艺,当然食堂请有厨师,在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学会了采购、切菜,炒熟了大鼎菜,学会了炸油条、做包子,有了普通餐、干部餐之分,掌勺之余,学会了经营,边作边学,懂得了跑业务、谈厂、签合同、填报表,积攒了口碑,走上了包食堂营生,走出了一条踏实之路。
以前,蓝田人宴客,客人到了,先喝茶点烟吃点心,尽管客人有时并不饿,动一下筷子也算礼数。酒席未开始,有时临近饭点,还要吃一顿午餐或晚餐。然后,正席才开始。宾主落座又谦让一阵子,又花了不少时间。赴一个宴席就要小半天,这是早时的节奏,而妇女最苦,光洗碗的女工就要好几个。现在节奏加快,人手不足,乡村的酒席外包,专门从事外包的餐饮公司出现了,一条龙服务,连斟酒的都有。现在,碗也不用洗,用一次性塑料碗,劳动妇女大大解放了,这是闲话。
蓝田团餐的起步大约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先在珠三角、长三角周边区域活动,后走向全国,走出国门。现从事这一行业的以中青年为主,有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哥,也当上老板,靠的是勤奋,钱赚得不多,也能养家糊口。蓝田团餐的兴起,大概源于对“民以食为天”认知,只要不怕苦不怕累,认真做,包赚不赔,比较稳当。当年,在广东一带从事茶叶生意的蓝田人不少。蓝田是传统茶区,不以铁观音出名,在市场竞争中不占优势。一部分蓝田人转型开馆子谋生,打下一点江山,进而承包机关、企事业单位食堂,慢慢创出一条小径。在开拓者的影响下,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结伴同行,越来越多的蓝田人加入团餐行业,包括一些大学毕业生,他们为蓝田的团餐注入了活力,开始往集团化、品牌化发展。随着眼界的开阔,不断拓宽产业链,把产业做大做强,成了蓝田的特色产业。
19.茶之名
蓝田是安溪传统老茶区,茶叶种类甚多。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父母亲从事茶业生产几十年,家里的茶有十数种。父母亲像他们那一辈大多数茶农一样,目不识丁,只会低头耕作,并不识茶的秉性,更不是茶叶专家,有心喝茶、品茶、研究茶、讨论茶。家里的茶一大部分是大集体解散分到的。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这些茶,实实在在耕作的这些茶,还是感觉有些意思。他们的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同样生动、接地气,言简意赅。大集体解散,分到的茶,东一块西一块,并不成片,很多茶甚至是茶籽掉落自己长出来的,是色种茶、杂错茶。当然也有一些名品,有名有姓。今存其名:铁观音、黄旦、本山、毛蟹、梅占、奇兰、大叶乌龙、软枝乌龙、水仙、菜茶痞、慢种仔等。黄旦茶是早芽种,明前茶,最早采摘。毛蟹茶在我家的茶叶总量中占比最多,但我讨厌烘干时的细毛,四处飞舞,在人的头顶上铺上一层细霜。奇兰、水仙只有数株,占得比重少,但炒制时须分开做。大叶乌龙的叶片大,水份足,产量高,但杀青麻烦,常择有大太阳采。菜茶痞,不知其名,这个叫法是俗称,母亲又叫它米碎茶,形容其叶小,密密麻麻,不易采,没产量,在算工分的年代,不讨人喜,但母亲又说,此茶炒香。我家分得数株米碎茶,在家门口不远,一大簇,灌木状,并不起眼,只是不明白,父母亲为什么一直留着,给茶施肥时也会顺手扬一把肥。后面有人盖房、修路,茶园大约被人换掉,米碎茶应该早就被人铲掉了。还有慢种仔,也是母亲称呼的茶名,甚普通,最迟采,长得怎么样,并无印象,但含叨这个名,只是我心中窃喜,每炒制此茶,意味着茶季即将结束,封炉熄烟,我们辛苦劳作一季得以解放,尽管小孩子帮不上多大的忙,打下手,送饭、挑茶青、晒青、摇青、烘焙等,但我一直认为我家的茶叶就是原罪,它把我们定格在这片土地上,拴住了我们。今天的我,成年的我,早已和这片土地和解,并懂得感恩,正是茶叶的哺育,才让我们懂得更多,更不用说记得这片土地,记得这些茶名。
20.未完的话
蓝田小地方也,境内风物既小且散,不为外人所重,可写之物或者不少,但没人去做梳理或做梳理的必要。比如蓝田的土楼、牌匾、碑刻、祖祠,蓝田的仙人台石、试剑石、拴马石,蓝田的天宁岩、蓝田的茶人茶事、蓝田的华侨、蓝田的芥菜、红酒饮食文化、迎灯请火民俗文化、红色文化、非遗文化(装阁、南音、制笔、杀狮),蓝田的民居等,看上去琳琅满目,但没能进一步了解,又因笔力不逮,激情有所消减,小文到此告个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