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甲骨文读诗歌


这是一片歌咏四方之风的甲骨。

里面灵动着最古老的诗歌之魂——韵律。

东方曰析风曰劦;

南方曰炎风曰艺;

西方曰玉风曰彝;

北方曰伏风曰役。

这篇甲骨文来自商朝的武丁时期,距今大约三千两百多年,是人类最早的一篇论述四方之风的文字。每句议论一个方向的风,一共四句。

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

东方曰析风曰劦

起句从东方开始。东方曰析,“析”字甲骨文字形是以斧伐木,最后一个甲骨文“劦”字形是用三“力”耕地。


东风即春风,代表农林工作都随之开始了。这一句对风的命名和随之而“曰”的活动主题是相关的——析风曰劦(东风析,劦力耕地)。鉴于甲骨文“劦”其实是“三力犁地”的动作,我觉得此文把那个字读“Li(犁)”更押韵。


对于其他三句的释文,学术界尚无定论。好在第一句的每一个字专家们都统一意见了。

西方风曰彝,学术界对于第三句最后一个字是“彝”也是都同意的。北方风曰役,第四句最后一个字是“役”,专家们也都没有异议。

就依据这两个确认无误的甲骨文读音,我们可以认定这片甲骨文通篇四句是押韵的。

第二行的南风,与其他甲骨上的“炎”字写法稍微多两画——有专家解读为“夹”,


我看与“夹”字的字形差别更大,关键是与主题“南风”不符,而释为“炎”恰是南风特点。南风句最后一个字,解读为“艺”,启发的思路是出于押韵的需要。

第一句“东方曰析风”、第三句“西风曰彝”、第四句“北风曰役”,这些没有争议的文字都是押韵的。据此,我认定这是一首歌咏四方之风的诗。

以诗读之,南风句最后一字解读为“艺”,既与南风的主题相关,又与“艺”的字形有相似之处,而且与整体韵律完全相符。

在商朝武丁时代的一千七百年后、我们一千五百年前的南北朝时期,梁武帝主持编写的“俶载南亩,我艺黍稷”,也可以看到“南”与“艺”的种植关系。

第三句最后一个字是“彝”,大家都没有异议,但是对于前面像甲骨文“玉”字的字符,解读意见不一致,我的解读思路是由“彝”倒推分析。因为根据其他文句的解读,可以肯定“风”的前后两个字都是对“西风”的形容,既然西风的主题活动已经确认是“彝”——某种祭祀,那么前面这个字理应与祭祀活动是相关的,而玉恰好用于祭祀之礼,关键是存疑的字形与“玉”的写法的确相似。


综上所述,我认为这片甲骨文刻录的是中华文明史上第一首七言诗——暂且名之为《咏风》。

这是目前我所见过的,最有诗意的一片甲骨文。

从诗的角度,给我们的启发是什么呢?

首先,诗意的主题突出。自古所谓风花雪月,最有诗意的主题不离风月。这一篇甲骨文七言诗,通篇围绕一个主题“风”,四句分别歌咏四方之风。出于对这位诗人的尊重,我用文中原词为此诗命名为《风曰》。那么,可以说这一篇甲骨文诗歌首要启发我们:有诗意的主题很重要。咏风咏月起心自然有诗意,咏花咏雪措辞出口即如歌。倘若选了一个毫无诗意的主题,文笔再美也沦落为辞藻的堆砌。

其次,诗的韵律明显。这一篇甲骨文七言诗,不仅是句尾的字眼押韵,中间的关键用字也有同韵的。比如第一句的“东方曰析”,不论句尾的“风曰劦”的“劦”字是否可以读“犁”(字形是三力犁地),这个“析”字都与第三句结尾的“彝”、第四句结尾的“役”押韵。

更为重要的是,本篇七言诗选用的韵脚是甲骨文中最丰富的“i”韵。根据我对《殷墟甲骨文实用字典》的统计,已经辨识的甲骨文中使用最多的韵母就是“i”。喜欢诗歌的诸位很容易理解:相同韵脚的字越多,写诗的可用韵脚字就越多,写的诗就越容易有韵律。

所以,这一篇甲骨文七言诗启发我们:尽量使用韵脚用字比较丰富的韵律。如果不慎选用了一个音节冷僻的韵律,想找个同韵的字都难,这首诗就滞于韵脚,即便勉强成篇,也容易拗口晦涩。一旦失去了韵律,好不容易捕获的灵感和选题,都会失去了诗意。

另外,这一篇甲骨文每句七言,极为工整,即便在地下历经千年,已成残片,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根据其有序的歌咏顺序、工整的歌咏措辞,判断出残缺部分的文字,并且确保绝对一字不差。这是因为残缺的两行开头几个字都是极有规律的。每行开头第一个字都是指方向——有第一句开头“东”和第二句开头“南”、缺第三句开头“西”(根据残存部分字形可以确认)和第四句开头“北”(方向一共四个,三方可见,最后一句肯定是北方);每行第二字都是“方”、第三字都是“曰”。由此可见,残缺部分的文字都毫无悬念,皆可依据上下文推论而出。

所以,这一篇甲骨文七言诗给我们的第三个启发就是:遣词造句时如有可能,工整对称也是一种美。当然,现代诗歌不再要求每句诗的特定字数了,但是鉴于汉语音节的特点,字数的规律必然带来音节的规律——中文都是一个字对应一个音节。诗歌的每句字数越有规律就越有韵律。

以上是我从这篇甲骨文中解读的诗意。

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是当时的商王武丁,还是他的爱人——女帝子(女后辛——“妇好”),或者是殷商其他胸怀社稷放眼四方的大祭司。

幸运的是,今天的我们读出了这首被雪藏三千年的诗歌,我们给甲骨文诗人证明:他是中华文明史上第一位诗人。

从此,中国诗歌史,自这篇甲骨文开始。

2020,从三千年前的甲骨文七言诗《风曰》开启诗意。

歌咏四方,笑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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