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传说(序)沉沦之地

      扭曲斑驳的树影在那对古铜色的眼球内不断放大,再缩小,犹如鬼怪乱舞,而这对眼睛的主人、这只蛰伏在树枝上的钱串树蛙却毫不知情,因为它早已死去,身体干瘪的不像样子。

  一只正值壮年的钱串树蛙,却在觅食的路上忽然死去,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带走了生命,然后变成了与望天树死去的皮肤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这里是克里苏国境内的万木山脉,东极大陆的心腹地带,黑暗、神秘、惊惧、危险和死亡在这里随处可见,看上去望天树、黑蕨丛、大脚藤蔓、各种毒虫猛兽才是这里的主人,因为只要不是长冬年来临,它们就可以长久的存活于此。这是片被世人所遗忘的沉沦之地。

  山脉由东北向西南延伸,走向形似一条巨蟒,而在这条巨蟒的“七寸”位上,正是令克里苏人谈之色变的“骨林”,传说两千年前的古昆吾人在这里抵抗过外敌侵略,是尸体填满峡谷后形成的平地,常常恶灵丛生,发生过很多诡谲莫辨的事情,这些诡异的传说经常出现在当地农奴与农庄主老爷的对话中,农奴经常以此为没有猎到食物和淘到金沙的过失而开脱。但骨林的秘密,即使是最年长的农奴和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不敢笃定的说那曾经真实发生过,因为没有人会相信那些荒诞的传说。

  而被乌青色植被层层叠簇的骨林之中,还有一块荒芜的空地,就像巨蟒被挖开鳞甲皮肉后被掏空的腹腔。

  空地呈现圆形,面积足有一公顷大小,立满了一尊一尊的人形石像,排列不规则,但数量颇多。地面一片焦黑,像被什么侵蚀过似的,寸草不生。空地中央是一个黑色的形似巨大猛兽的建筑,像是堡垒,但更像是残破的祭坛。而这片空地,也几乎是整片骨林中唯一能望得见天空的地方。

  恍惚之间,空地边缘的树丛中开始传来剧烈的抖动声,那声音惊起一片飞虫四散而逃,原本昏暗死寂的空地上,似乎冒出了几颗不起眼的红色光点,但马上就熄灭了。

  “呼呼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破林而出,封劭寒手持长剑、浑身是血的从黑蕨丛里钻了出来,他似乎没有预料到面前出现的会是一片空地,脚下一空便趴在了焦黑的土地上,整张脸几乎垂直的拍在了地上,手里的长剑脱手而出。

  “救命……”头发半白的中年人惊惶未定,喷出满嘴的焦土,匆忙挣扎着从松软的土地上爬了起来,冲了还没两步就一头撞在了石人雕像弯曲的胳膊肘上,闷响声传遍了他的颅腔,封劭寒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石人脚下。

  昏死了没多久,封劭寒再次爬了起来,明显已经被先前的状况吓破了胆,在抬头望见巨大的石人雕像时,竟以为遇见了邪祟,而当他意识到面前出现的只是一具不能行动的石人雕像时,先是松了口气,又自行惭愧的摸了摸脑瓜顶,撞到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但他已经顾不上倒吸凉气了,“娘的……出门忘了拜赤神,这些可好,钱没借到,老大的儿子倒赔了性命……”

  “呼呼呼呼……”

  封劭寒扶着石人雕像站起身,每呼吸一口都发出即将窒息般的哮喘声,而长时间的剧烈呼吸,也令他的大脑不住地晕眩,混浊的汗沿着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肤肆意流淌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臂,被封一鸣死前抓住的淤痕还在,只不过原本发紫的瘀痕竟变成了黑色,而且黑色瘀痕的面积似乎比先前要大了不少。他捡起那把古银混合稀有金属打造的氤花剑,这是氤谷封家的信物,是玄皇御赐,是荣誉,更是封家百年来的脸面,但这把剑曾经的主人————封家少主,已经死在了这片诡异的森林里。

  “呼呼呼呼……”

  喘息声再次响起,这次喘息的程度更高过上一次,简直到了要将整个气管和肺部吐出来的程度,封劭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他慢慢止住了呼吸,却发现那喘息声还在继续。

  “呼呼呼呼……”

  这个几近崩溃的中年人抬头端详面前的那尊石像,昏暗的环境下,他看到石人雕像安静的矗立在空地上,石人高近三米,双目圆睁,手持巨锤做出格挡的姿势,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声音的来源,于是封劭寒后退了几步,终于,他看到石人的头顶上居然还趴着一个黑影,毫无疑问,喘息声来自那个黑影。

  黑影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像两簇血红的烛光。

  封劭寒以为杀死封一鸣的猛兽又追了上来,便大惊失色的匆忙后退,竟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长剑也脱手掉到了地上。

  “救命……”他的眼里流露出了极度的恐惧。

  他把自己的脸埋在焦土中,做出鸵鸟避难的姿态,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伟大的神明妲斯恩·布维森……主上,快看,这里有一头野猪。”一个小孩模样的家伙蹲在石像头顶,背上两支铁条般的骨翼还在摆动,原来那阵“喘息声”是他煽动翅膀发出的响声。

  被小孩称呼为“主上”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没有理会小孩,只是自顾自的穿行在空地的石像之间。男人有一头白色长发,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下身是半身的袍裤,已有些残破,一双眼睛也是血红色的,但那两簇红色的烛火在黑暗中更为旺盛。

  “当年哈伦·菲尔斯沃夫修建的神坛,不想已经荒废成了这副模样了。”男人喃喃自语,伸手抚摸着与自己同高的石人雕像,这个男人似乎从苍老的纹路上能感受到当年的场景,他尖锐的指甲与粗糙的石像摩擦发出的声音,像是匕首划在平滑金属面上的响声,颇有些怪异。

  “主上,您说的是当年‘那场战争’之后被流放的至圣先知吗?”小孩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突然看向了封劭寒来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看来哈伦·菲尔斯沃夫不光留下了死物,还留下了不少活物呢……”

  “主上,这只野猪,需要结果他的性命吗?”小孩挥动骨翼,来到了封劭寒的身旁。

  男人的眼里仍在流淌着红色暗光,他微微张口:“惊弓之鸟。”

  随后,男人和小孩一同望向空地的另一边,只见漆黑的骨林尽头有隐隐约约的光从树丛缝隙里传来,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两千年了,想不到我还是在西沙固吃了亏。”男人望着另一边,伸手捂住自己的右胸口。

  “主上,我们该走了。”小孩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了空地边缘的封劭寒,他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地上那个绝望的人,而后伸出右手,一颗冒着血光的球浮现,像是有生命一般,恶狠狠地钻进了封劭寒的后脖颈上。

  封劭寒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他用双手死死的按着自己的后脖子,但却无济于事,只能在原地疼的打滚。

  “我们走。”男人暗暗地说。

  男人和小孩朝西边走去,像是幽灵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也就是与此同时,空地的另一头,一群举着火把的人终于从黑蕨丛中挣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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