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想一了百了

徐老师



前:这篇文字写给一位刚刚失去亲人的朋友。也是我用将近一年的时间,去看到,去思考通透的东西,至少把自己从泥潭中救出来了。

这时候任何安抚和纾解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可还是要说。纵然局外人永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做不到你说的达观和看开,总归相似的经历和转变过程会引起共鸣。面对前路,无非是放下又捡起来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得到,我们失去,得到和失去的情感体验一直烙在记忆上,哪怕冰雪覆盖,哪怕沙尘掩埋,它们都会在某一时刻,重现光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前两天表弟结婚回老家,每次回去都感觉特别踏实,像鱼游在水里,像蒲公英飞在天上,像泥鳅钻进大地。临走时,在家门口看到邻居的狗,我爸说咱们家也养过这么大的狗---那是至少十年前的事了,它每次都在家门口等你放学,看到你立马扑过去围着你上蹿下跳。

“是啊是啊,十来年没养过狗,现在倒想再养一条,不过再也没机会了。”

“有啊,等我老了回老家住,到时再养一条。”

听到他说这句话,莫名地心酸。

十多年来,我有两三次养狗的机会,临到关头都狠心放弃了。我妈妈常说我以前见了小狗都不会走路了,肯定要逗狗,后来可能长大了。

事情是这样的。

在我读三四年级的时候,爸爸从市场上买了一条刚出生的狗崽,带回家后,我天天拿东西给它吃,有的东西硬,就嚼烂了吐到地上让它吃。每天放学回家给它洗澡,带它去出去玩,我们一起追蚂蚱,逮蜻蜓,我妈站在门口叫我回家吃饭,我俩还赛跑,看谁先到家。

哪怕风雪交加,哪怕风驰电掣,跟它一起玩,成了我每天最爱做的事。日头飞起来,又降下去。爷爷临走那年栽在院子里的柿子树长到碗口粗了,羸弱的小狗也成了四肢强健的大狗。它站起来跟我一般高了,力气也比我大,可它很听我的话,每次都在家门口等我放学,见了我,就兴冲冲地扑过来,吐着舌头围着我上窜下跳,摸摸它的头,它再一溜烟似地跑回去。

它病死的那年,我念六年级,还有三四个月升初中。

那天中午回到家,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吃饭的时候,我妈吞吞吐吐地说,它得了脑膜炎,病死了。我把埋在了柿子树下边。

放下筷子,蹲在柿子树旁边,新翻出来的土很新鲜,上面有蚯蚓的尸体。那一刻是我一次为一只狗掉眼泪,恨我妈为什么不给它吃药,蹲得腿麻了,晒得历害,下午回学校,同学问我眼睛怎么肿了,我告诉他们我家的狗死了。

事情发生了,不管多么悲痛和难过,都必须接受。

那条狗病死后,被埋在了院子里的柿子树下,每年中秋都能吃到又黄又大的柿子,柿子树是爷爷在我们搬新家时种下的,爷爷常摸着我的头说,记得给柿子树浇水,再过两年就能吃柿子啦。爷爷没等到柿子树结柿子,就先走了。

他经常偷偷给我五毛钱,五毛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吃。

再也没机会坐在自行车前边,让他推着我边讲孙悟空大闹天宫边数天上的星星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勇气再养狗了。

我觉得爸爸近年越来越像爷爷。

去西安上学第一年,七十多岁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的姥爷给我一百块钱,让我多出去玩,听他同辈的人,姥爷年轻的时候很厉害,是唯一一个高中毕业的人,去过西安、汉中和成都,去爬过那里最高的山,走过栈道。

他一生喜欢登高望远,即使在七十多岁了,也愿意骑着自行车到处转转。

小时候每次去姥爷家玩,他都在屋里戴着眼镜读报纸,后来眼睛花看不见了,就听收音机,看电视也是看新闻。耳濡目染,从高中因为食堂饭菜涨价给副校长写建议书到大学不知天高地厚在西安那种政治氛围浓厚且复杂的地区办“时事评论社”,这种关心要事的劲头儿(现在看这种劲头儿很傻帽),有百分之九十受他的影响。

每次回家看他,我们聊得最多的也是政治人物的逸闻趣事。

姥爷身材偏瘦,好喝酒。

七十岁以前,经常一人一晚上半斤白酒,我倆舅舅也遗传了他的酒量。

他每次让我喝酒,我都瑟瑟发抖,装聋作哑。

有一次他生日,打电话给他祝他生日快乐,他说回来喝酒啊,我含糊应付过去了。

后来再也没喝酒的机会了。

姥爷是去年3月6号走的,从确诊到离开,将将一个月的时间,没受多大罪,感谢上帝,感谢老天爷。

下班回到家得知他生病的消息,吃晚饭收拾好碗筷后,我躲在阳台上默默流眼泪,我知道流泪并不能解决问题,可就是觉得命运对他过于偏心,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偏偏遭遇各种锥心之痛。扑面而来的无力感令人胆战心惊,我什么都帮不上,什么都帮不上,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

那一个月,我每周周休的时候都会跑回去看他,每次回去都得笑着进去,聊聊天扯扯淡,骗他说很快就好起来可以出院了,默默地陪着他度过一下午,走出医院住宿楼门口就开始巴巴掉眼泪,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坐车回去得一个小时,从来没觉得路是这么远,人是那么渺小的无力的存在。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一个人到一包骨灰,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幻灭也不过如此,还追求什么生命的意义,都是灰尘啊。

送他走的那天,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替他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受折磨,终于解脱了,终于到达极乐世界。

表弟说,刚学会开车,再没机会带他去兜风了。

前两天表弟结婚,大宴宾客,热闹喜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姥爷也看到了。

一年以来,我都无法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经常劝自己多往前看,世界一片大好形势,又走运碰上鼎盛时代,未来必须可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带不走的留不下,留不下的别牵挂。”

还是会在夜里哭着醒过来,偶尔会崩溃。有朋友打了一两年没见过我,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知道相由心生,自己的面相跟以前比起来丧失了应有的活力,眼睛也再那么亮了,这些都能坦然接受。皮囊就是拿来用的,平时养护好,也是为了实用,为了创造更大价值。

你在夜里两三点咬着被子哭过没?

机缘巧合,看到<金刚经>中的一个比喻。说一个人通过佛法达到了彼岸,就应该扔掉佛法,这叫“渡岸弃筏”。

无巧不成书。紧跟着又看了<寻梦环游记>,看完以后,感激涕零,虎躯一震。

这部电影彻底帮我解答了关于死亡的一切问题。

离开的亲人、朋友和年少时的偶像,他们的肉体已经归于尘土,他们的精神、言行却一直在我们心里,在记忆深处仍然占有一席之地,除非你忘记了他们,那他们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当我们有了更多更值得纪念的时刻,他们也一直都在,在我们的身体中,在我们的记忆中,一起分享我们的喜怒哀乐与嬉笑怒骂。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1>

我们将带着他们的DNA一路披荆斩棘,一路加速小跑,直到像他们那样春蚕到死,蜡炬成灰。我们的后代也将带着DNA继续未来的旅程,直到时间的尽头和浩瀚的宇宙。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2>

死亡,只是每个生物的终点线而已,关键在于我们一路来的过程是怎样,这一路有亲人好朋友相伴,获得各种体验,试试这个,尝尝那个,找到自己合适的方式,悄然度过一生,就已经够了。

你说不是吗?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意识无边界。当我们遭遇失落、开心、痛苦等情绪上的变化,意识极容易被情绪牵着鼻子,这时候,定力强的人会控制情绪变化,避免受情绪影响;当遭遇最大的打击时,譬如死亡和新生,往往哀极必伤和乐极生悲,这些都是自我意识不够强硬,被情绪占了上风。

像水一样,避高趋下,聚起来有万钧之力,散开则柔弱无形。我们碰到的事物是什么形状,自己就是什么形状。水装进瓶子里,就是圆柱形;水流到碗里,就是椭圆形。不给自己设限制,亦不被条件所限,突破死亡、新生、欲望和人性的边界,如是自由。

终于在今年想通了这些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从红尘中来,到红尘中去,新的意义就是发家致富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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