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

二十岁只身去往上海，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是个乡下姑娘，来自名不见经传的闭塞小村，自卑的不得了，极力掩饰出身。甚至不惜减少人际来往，不让他人有机会问，你来自哪里，方言是怎样的，家里几口人，父母做什么。

也许是巧合，来往的一些女孩，大多不是上海本地人。她们来自河南、山东、江苏、安徽、江西等地区。彼此见了面，习惯聊一聊老家。这俨然一种仪式，诉诸彼此的关切之情：你我出门在外，工作都不容易。

然而，我没敢真实面对自己与他人，一次次谎称自己的老家是武汉。华中地区的武汉。有东湖和黄鹤楼的武汉市。豆皮和热干面很好吃的武汉。

而真正的家乡是一个距离武汉市几十多公里的小乡村，盛产水稻，养殖鱼类，隶属汉川市。汉川隶属孝感市。孝感是传说中董永的故乡。小学时代翻阅《学生天地》，孝感的孝子董永卖身葬父的故事烂熟于心。只是，对于地理上的孝感，我是陌生的。幼时无人带我去那里，长大后更无机缘去。有同学说自己是孝感人，谈论孝感的种种优点，我不会表现得亲昵。

像长年分居的母女，淡漠疏离，无话可说。我的老家，只是孝感名义上的一块地。地方政府管辖着这层关系。

我认可的归属地早已有别于孝感。家乡人说起另一地方——汉口，好像更有感情。在他们的心中，汉口便是武汉的代名词。从村子里如何乘车到宗关水厂，在哪一站坐公交去汉正街，诸如此类的讯息，父辈们信手拈来，准备随时告诉初次去汉口办理事务的人。看到一个人好久没露面，问他去了哪里，对方若说下汉口去了，两个人能扯谈好久。有重大疾患，小诊所医不好，就得转去汉口的大医院，接受更先进更优化的治疗……从小听多了这些，我错以为老家就是汉口下面的小乡镇，类似于黄陂大余湾与汉口之间的关系。

初一英文课上，老师点我起来回答问题：where is your hometown？（你的家乡是哪里？）我脱口而出：Wuhan。老师不屑笑了，说，这么大的孩子，连自己家乡也不清楚，这好像不可以，正确答案是Xiaogan。我怯怯地点头，心里却不认同。

现在看来，答案一点也不重要。哪里对我浸染更深，影响更大，我便认它作真正的故乡。我从来都是相信感受和直觉的一个人。

与家乡人一样，我对武汉的感情真切。它的好与不好，都能够接纳。武汉是生活中的风向标。上学来这里，看病来这里，工作来这里……有何需求都可以来这里。

武汉仿佛是色彩丰富的万花筒，充满着生活的多样性与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