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影见了三人先是一凛,随即冷冷道:“三位大和尚是何来路,可否见告名讳?”
她语气颇为无礼,想他们瞧破了自己身份,已起了杀心。
当先那老和尚双手一拜,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国话说:“名可名,非常名,这是你们老子的话。和我佛教的佛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同出一理,名讳什么的都不重要。”
花如影听他不肯透露来历,且说话奇怪,不禁想起了那淫贼野鬼,心中怒火陡增。
五指倏张,便要灭口,向他直掏过去。
云游已料花如影要对这老僧不利,斜刺里穿出,这一爪便生生落在了他的胸口。
花如影一怔,急收了去势,却仍在云游胸口印了五个指孔,隐隐生红。
“花尊主,你还要杀伤多少人命才够?”
云游说的悲苦,花如影只大袖一拂,寻思可不能将这傻子给逼的急了,倒反师门那就大不合算。
当下沉了怒气,冷冷道:“你没瞧见这几位大和尚撞破了我们行凶么?”
云游摇头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杀的了世人,却骗不过人心,若想要瞒天过海,岂不是最该杀的却是自己?”
花如影一怔,想这傻子胡言乱语中却还有几分道理,杀了这些人无非也是在自欺欺人,自己心中始终清清楚楚,只是权衡了利益得失后,才会做出有违良心的事来。
云游转身又向三位僧人合十拜道:“三位前辈惊扰了,请见谅!”
三僧微微一笑。
佛明忽地向花如影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所使的功夫满是怨毒嗔怒之意。已堕行邪道,请及早回头是岸,方能脱离苦海。”
花如影横了他一眼,冷冷道:“大和尚,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此间离那南隐寺虽近,然要杀你也并无不可。”
她料想这三位僧人所行方向,而左近的寺庙只有南隐寺,是以猜他们多半便是去往南隐寺的。
佛光亦上前一步,合十微笑道:“善哉善哉,人终有一死,不以善恶而论。女施主倘若要灭口,那也是我们业缘所致,无有怨悔。”
花如影愕然,神女门的弟子更是惊奇不已,默然相顾。
云游则以为他说的反话,大急道:“三位前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晚辈给你赔罪了。”
说完又忙要向他们叩头,只求早些息事宁人,不添新端。
岂料云游双膝下落之际,佛明倏出右脚将他托了起来。
但觉对方内力绵长,不禁同时对望一眼,可见云游身穿女服,声音又是男子,微微一笑:“阁下深藏不露,兼且宅心仁厚,不知尊姓大名?”
花如影待要阻止,云游却脱口道:“在下姓幕,下讳云游,无意欺隐,还望前辈勿怪。”
佛明合十道:“善哉善哉,原来是幕大侠之后,老衲佛明,这位是师弟佛光,这位是天竺高僧释慈大师。”
三人一齐见礼。
花如影听后不由得暗暗心惊,想适才如果贸然出手,必然惹上麻烦。
要知佛明佛光两位耄宿几乎足不出户,与世无争,然在江湖上的威望实不下于方丈空悟禅师。
江湖有言:佛前有明光,空悟空山上。
那自是在传佛明佛光二人的真实功力尤在空悟禅师之上,只是昔年敌对的是那不可一世的魔教魔头,二人又为抚天琴所摄,是以并未窥见其真正实力。
花如影虽是自傲,却也不敢藐视一切,不想多树强敌,旁生枝节。
云游则拱手拜道:“久仰久仰。”
释慈大师见云游受伤却浑若无事,大为惊喜道:“这位幕居士真乃异人也,于天地玄通的修行之法已自有见悟。
入无我境则修铸不灭金身,离羽化而登仙就不远了,可否随我们入寺讲解佛法?”
云游对这突如其来的盛邀大感意外,忙回礼道:“大师过誉了,晚辈未学后进,一无所知,怎敢献丑。”
佛明微微笑道:“这位释慈大师不远万里前来中原,只为和我寺参研佛法,补缺填漏。昔有玄藏法师西行求经,今有释慈大师东渡求佛问法,都是功德无量的善举。
我和师弟便是奉了方丈师兄之命前来亲迎……”
花如影早已不耐其烦,蓦地打断冷笑道:“参研佛法?呵呵,如今这世道岂是你们这些老和尚动动嘴皮子便能化解纷扰的?
有那份心倒不如多习些武来的实在,至少在面对凶徒时不会命丧其手。”
释慈合十笑道:“这位女施主所言极是,弱肉强食亦是天之常道。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无无缘无故的爱,缘起缘灭,一切行无常,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譬如山羊兔子一生以草为食,可终逃不脱为人或猛兽所猎杀的宿命,这就是天道,无关善与恶。
今番老衲如是要命丧于此,那也是劫数难逃,谓之天命。”
这位释慈大师本为佛教高僧,却也同晓道家经典,佛道两家本是殊途同归,佛讲万法随缘,道求自然无为,不分轩轾。
花如影冷笑一声:“讲的好听,那么这些人却是死有余辜,若然我不是忌惮你们武功了得,是否也属天命?”
释慈微微笑道:“女施主若要杀我,自是因为老衲开罪了你,因果报应,那也无可回避。兴许你我有前世之业,今生来还,直面自己内心,莫要再添业障才好。
武乃末节,外法之相,招招狠辣乃是武之大忌,盼你能悬崖勒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花如影似乎心有触动,沉语良久。
云游听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八字时,不禁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屠刀……”
为何我要放下屠刀?放下的是什么?又为何魔要放下屠刀便可成佛,而那些人却要历经劫难方可成佛?
其实成不成佛,与好坏善恶无关,只与因果有关,只有彻底消除业障,不管是放下屠刀还是历经劫难,都是同等艰难。
魔在心中经历的劫难不比人在世上所受的煎熬少,在他放下屠刀那刻,他觉悟了,那一刻他便是佛。
而好人行了一辈子好事,当他举起屠刀那刻,他为心魔所制,在那一刻他便是魔。
好无恒好,坏无恒坏,一时的相代表不了永恒,只能说某一刻他成了佛或是魔。
人们心中正是因为装了太多的贪嗔痴慢疑,导致欲望太多,得失心太重,才会时常有魔的念头生出。
我们能做的便是使自己觉悟,即为明心见性,放下屠刀便是放下那颗我执的心,当你放下与看破的那刻,你便是佛。
云游和花如影诸女正自思量之时,三僧已缓缓离去,远远只听得声音传来:“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万法因缘生,还从因缘灭。你我因缘见,缘尽了还无。”
一字字鼓动耳膜,便如亲面,每说一句便远了数丈,到得最后一个“无”字时,声音悠扬,山谷回响,显已去得远了。
云游对着三僧背影深深一揖,转而又拿起长剑,在地上挖掘起来。
花如影望了他一眼,恼怒道:“似你这样,要挖到何年何月,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云游埋头,并不理会,花如影深恐误了时辰,见这傻子没有回应,举掌便想拍了过去。
掌至中途,倏然收招,叹声道:“罢了,罢了,你们留在这帮他处理尸体,我先行赴会,不可再有耽搁。”
幼香碧妍诸女应了,花如影拂袖而去。
当下诸女一齐动手,使剑在地上挖坑埋尸。
其间幼香一直问东问西,询问那小仙女清羽灵是何人?
云游只避而不答,似乎有许多不解之事萦绕在心头。
碧妍瞪了云游一眼,不满说:“让我们陪这呆子在这受这份罪,当真是好没来由。”
幼香接口道:“这呆子心眼好,就是有点痴,还是多担待一下吧。”
碧妍不禁笑道:“我的好妹妹,他心眼好不好又与我们何干?
尊主将他赏了你,你便这样向着他说话,我可要喝醋了。”
说着双手抱胸,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诸女一齐笑了起来。
幼香啐了她一口,笑嗔道:“就你话多,还是赶紧把事干完,早些与尊主会合为是。”
几人说说笑笑,终是少年人心性,将适才的凶险也不挂在心上,不知不觉间便挖了一个大坑。
幼香瞧着云游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嗤笑一声,帮他拭去尘土。
云游蓦地又想起小仙女清羽灵,想她也总是这样处处回护自己,心中一酸,长叹了一口气,将尸体一具具抬进坑中。
幼香不知他所叹的是什么,忽见云游一弯腰,怀中掉出一件物事。
她赶忙俯身拾起,却见是一支短笛,左右看了看,好奇的放到嘴边吹了几响。
云游一怔,见幼香手中的正是那招魂笛,这笛乃是孤魂兄弟送给自己的信物,若无危险不可胡乱吹响。
想怎被她偷了去,心中有气,厉声喝道:“你乱动我的东西干嘛?快还给我。”
诸女听他为了一支短笛这般大声吼叫,不约而同的看向幼香。
幼香一呆,哪能当众受这臭男人的气,反手便将笛子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招魂笛立时被她踏了个稀碎。
口中还忿忿道:“还给你,就一支破笛而已,好稀罕么?”
以她的火爆脾气,没给云游赏几个耳光已是给足了脸面。
云游望着地上的碎笛心痛不已,缓缓蹲下,将那碎片一块块拾起。
他蹲在地上努力拼了一会,又哪能破镜重圆,刚一拼好,又复散成碎片,心中一急,只怔怔落下泪来。
幼香惊奇道:“这是那小仙女送你的对不对?否则你怎会这样在乎?”
她明知自己犯了错也是不肯认输,又恨恨道:“哼,原来你也是个三心两意的薄幸之徒,男人都是一个样,没一个好东西。
嘴里念着霜儿妹妹,心里却想的是什么小仙女,呸,贱男人。”
云游将碎笛装入袋中,掩上沙土,向尸体拜了拜,径自离开。
幼香见他自顾走开,只急道:“喂……幕……呆子,你又要去哪?”
她怕云游就此负气而走,是以寸步不离的追了上去。
云游不语,自顾快行,幼香紧在其后,将他身上的脏衣给拍了干净。
一行人默默无言,过不多时便到了盟主府前。
只见府外已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围满了人,正中间一块五尺高台上,掌声虎虎,似有两位高人正在搏斗。
云游纵身跃到了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上,居高临下,眼前了然。
他先是吃了一惊,正见台上相斗的二人,一个绸带翻飞,翩若惊鸿,一个挥扇自如,潇洒随意,正是花如影和他弟弟幕南山。
四方依次坐的是肃青山柳回舟莫少言广元三姑等各派人物。
且各似有受伤,这才明白,是自己来的晚了,他们早已斗了数合。
想来定是南山站到了最后,而花如影自不能甘心盟主之位落在普陀山弟子手里。
云游寻思这持办此次大会的主人快先行却为何不见了人影?
左顾右盼,看到了傀儡音魔二人也赫然在列,与其旁的三姑窃窃私语,时不时指着台上二人手脚比划,显是在商讨对策。
云游更是大惑不解,想怎地三姑也和他们交上了?
其后分站了数十位普陀山女弟子,小仙女清羽灵却并不在其中,又是失落又是宽心。
忽听得台下群豪喝了一声彩,却是花如影一招“天女散花”,将绸带舞开,分向南山身上七处穴位击来。
这路招式以剑为多,七仙女各施一剑,共七招同时以剑尖分刺。
一人使出这路剑法,不仅要求其出手之快,更兼灵巧轻重缓和之势。
先招先发而待后招,无不拿捏到不差毫厘方始如一人同刺出七剑。
但花如影以这极柔的绸带替代了利剑,以一当七,更是难上加难了。
群豪只看得赏心悦目,眼花缭乱,叹为止观,想这青面恶鬼是何方神圣?
南山此前已斗了几阵,花如影以逸待劳占了不少便宜。
这招使出后,南山被逼得倒退几步,败势已现,蓦地手腕一痛,折扇飞出,却是列缺穴被她绸带电击了一下。
花如影冷笑一声,扫到台下的莫少言身上,不知是怨恨还是得意。
突然间又瞧见了莫少言身旁的野鬼,双眼如要喷出火来,立时便想扑过去,将这淫贼碎尸万段。
转念一想,当以大局为重,待我拿下这盟主之位,再慢慢复仇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