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泉 · 第一章

盛唐年间,经由乱世洗礼,社稷太平安定,百姓终享福祉。

  每岁融雪过后的孟春时分,遥望长江,便会见到大批商船沿江水而上,到达蜀中益州购得绫锦等货物,再返到荆襄鄂州之地贩卖,一路长途劳顿中,虽说风景佳爽清怡,终难免心上惴惴。所以往来商客便忘不了在途中的一座山上庙观之中,奉上几柱香火,以敬神明而求得安福。

  此山谓作“平都山”,即是被《山海经》誉为“福地“之山,座立于蜀地东面的渝州境中,丰郡之内。此丰郡亦有个别称:鬼都。数百年来仙道之说、神话之谈泛滥,使得平都山上香火不绝,不仅是往来商贾,善男信女、才子游人亦是烂履于此。民财由此而耗费,江水由此而混浊。诗仙太白一句说得好:

  “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罗丰。”

   物换星移,只在转眼之间。

   二百年匆匆促促,仿若流星般划过天边,不遗半点痕迹。


  平都山东面青牛山下,集市里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人流喧声一片,哪却见得出残唐乱世的颓败纷扰之象。

  市集东头,一大群人正围在一处啧啧叹奇。原来,波斯商人自西域带来贩卖的异兽之中,有一头浑身披满雪白毛发的狮子,颈项被铁链箍住了,在一名金发碧眼的胡人大汉的呵斥之下左右翻滚腾跃着。中原之人,绝大多数未曾见过真正的狮子,只到见着才发现与图画上铜铃眼、招风耳的金毛怪兽大有不同。当下幸饱眼福,算是真正领略到了这只瑞兽的威风凛凛之势。

  白毛狮子在铁链的束缚之下,仍是上下跃起,大声吼叫着,两爪在空中不住地划圈,作欲噬人状。围观之人愈来愈多,堵满了半条长街,且不停地叫好。

  人群中,忽而挤入几名官宦子弟,众人见他们腰间别着神策军的铭牌,纷纷退让。不一会儿,一名所谓的神策军士忽然向一丈之遥的一位弱冠少年嚷道:“唷!这不是堂堂成都府上水家少爷嘛!该不是来和这畜牲切磋武艺的吧!听说水府武学精妙之绝,有种的,就上去和那厮干了,也不枉负你水家名望!”

  话音方毕,周围“跟班”的混混们便起哄附和。

  水碧云在一边听得真切,心想:这些游手好闲的公子爷们自以为挂着神策军的名号,就为所欲为,跋扈非常。尽管甚是气恼,可是也无心去惹神策军的闲事,便装作没听见一般,不予理会。 

  那只白狮的表演精彩非常,一会儿人立起来,双掌击拍;一会儿以一足一掌着地,甩着鬃毛,包括水碧云在内的围观人群都看出了神.

  他却未曾留意到:一个小混混从身后挤近来,嘻嘻窃笑着使力一推,便将他推得跌将出去.

  人群中立时一片惊慌,众人惊叫散开;几个波斯人也退了开来,面色吓得更白了,试着将狮子拉开.

  可那一推得力道实在大得离谱,水碧云一下跌开丈来远,不偏不倚压在那巨兽的后足之上,那畜牲顿时恼了,四足紧绷,挣脱了铁链,几个胡人一下被甩了出去,厥倒于地.

  水碧云乃是习武出生,步法奇捷,狮子翻转过来,他已滑步移开丈许.

  那白狮飞腾而起,前爪直撄水碧云咽部,碧云顾不得许多,凭空一掌推向正前.可狮子兽性大发,碧云使了吃奶气力的一掌,亦只使它前胸微微抖动,侧身旋又向碧云扑来.

  水碧云疾步而退,白狮着了一击,也稍有慎心,兀自估量:这小畜牲的身手倒是不赖,竟打得着俺这老洋畜牲.

  远远聚在街那边的人群还未散开.忽然,人群中传出孩子的哭闹声,这使白狮的目标有所转移,它开始一步一步向街的另一边迈着.两旁的" 甜点"们急忙散开,几个好心人在不远处喊着,催促水碧云趁机离开.

  水碧云却无意逃走,他定了决心,要将狮子制住:一方面处于形势紧迫,一方面为了展露身手.

  白狮偏了偏头,蓄足了劲道,后腿紧绷,轰地一下离弦而出。水碧云心下一沉,压低了身子,伺机一跃而起,双手回收,轻轻叨念水府秘传轻功中“游、云、行”三字诀,纵身流转,稳当当骑于白狮背上。远处看热闹的人们一阵喝彩。

  水碧云好不得意。

  那猛狮岂是“池中之畜牲”,看到这小子如此之放肆,便使了这一招“欲擒故纵”。

  碧云以十指如铁锁一般紧紧囿制住白狮地颈项,却未料到白狮猛地翻起后臀,以一双前足支住地面,水碧云被硬生生挣脱于地。

  巨兽亦步亦趋靠近水碧云,碧云却是浑身酥软,便如散架一般,动弹不得。周围围观众人心中焦急,可骇怕之甚,只无能为力。

  莹白的绒毛在空中缓缓舞动着,黄绿的双眼狡黠地逼近,恶臭的鼻息重重喷到面上... ...

  水碧云坦荡荡一笑。尽管死亡慢慢逼近,心下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恐惧,亦毫不后悔自己孤注一掷的结果。

  千钧一发。

  可是一切却在瞬间停驻了。

  水碧云睁开双眼,白狮却已然退至几丈开外,四肢委地,发出若小犬般的嗷嗷叫声。他却不知,这是猫类兽极度恐惧时的行为。

  一腔幽寒的箫声从数丈之遥的屋顶上传来。屋脊鸱尾之上,一名身着丧衣的男子半倚着吹奏一管九孔长箫。

  碧云自幼谙习丝竹管弦,而这《霓裳羽衣曲》更是烂记于心。他显然感到,这风格全然不同的、用箫音奏出的抑扬顿挫中,蕴含着极大的杀机!

  半柱香时分,不仅白狮委顿于地,不远处行人亦是神游宇外、颠颠倒倒。可碧云常习的是蜀中缘自仙剑流派的轻功,所以内力极浅,甚至大弱于常人,在这幽寒的音律之中,竟是毫不为其所碍,仍能自如收摄心神.

  碧云抬头看看那丧衣人慢慢沿着屋檐飘忽过来,连忙闪到一边.

“见、吾、死、哉!”

  来者身着黑白相拼的丧服,左手倒执一管雪白骨制长箫,右手悬一根二尺来长的哭丧棒,虽是披头散发,却戴着一冠高高的帽子,其上清清楚楚地以针篆纹着这让人入目皆惊的四个大字。

  “闲人闪开!”那怪客的声音甚是悦耳:轻柔柔地,却不失阳刚之气。

  水碧云陡一回头,看到身后已是立着数十个奇丑的中年男子,手上握着各式兵刃,心里好生骇怕。

  怪客双唇轻轻抖动着,却发出一种令人极不愉快的怪异之声:

  “奈何天 奈何地 奈何桥前独风雨... ...

    奈何生奈何死奈何桥后莫叹息... ...”

  几句话说得水碧云心里只发毛。

  怪客右手一抖,哭丧棒立时飞出。棒上贴着的一簇簇鬼符,旋若飞蝗一般脱了出去,密密麻麻插在立在最首的几个丑汉面上、身上,呼地爆燃起来。

  火药弹可是惹不得的东西,余下丑汉见那几人为火所炙焚的痛苦情状,均止步莫敢上前。为首一名执槊男子前迈一步道:“黑无常常舞笙!你身为鬼都秦广王座下十大厉鬼之一,执掌御赐帅印,竟然谋反作乱,滥权害主,还不乖乖回去向殿王们请罪!”

  怪客冷冷道:“小小鬼卒,恁地放肆!我黑无常向来敬重十帝,秦广王之死于我沾不上半点干系,加害于我,却有何益!”言毕长袖一卷,左手顺势将长箫插入哭丧棒,鬼魅一般快捷跃上屋顶。

  鬼卒们疾忙追了上去,可怪客霎时遁隐,踪迹全无。

  “这该如何是好... ...人溜了,我们贱命也不保了。”鬼卒中骚动着,碧云见得众鬼卒似乎惶恐非常。

  “不若... ...大伙散了吧... ...总比回鬼都受刀山油锅之刑好得多啊!”一个三角眼的鬼卒无奈道。

  “好啊... ...”为首鬼卒似十分赞同,然而话音将落未落,平空里突然爆出一串炸响,几名鬼卒的颅脑立时爆裂开来,漫空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水碧云退得远了些。

  只见一名身着长袍的虎躯汉子自檐上轰地一声跃下:左手捧着一柄玉笏,头戴方冠,短面阔口,脸上满生胡茬。

  这凶煞残暴之人却是气得满颜通红,口中不住嘟哝着:“没用的废物... ...连小黑也逮不住... ...”

  大汉转过身来,红色的胡子一翘一翘,向着街角的白狮扮了个鬼脸。

  白狮已不为箫音所伏,瞅着不远处的虎躯大汉,一肚子坏心思:刚才的小子只能算作塞牙填齿、点心润肺之物。可这肥溜溜的胖子可不是点心,那可是饱腹的美味!”便朝他扑将过来。

  大汉却是一阵傻笑,窃语着:“连你这猫儿也讥笑我老厉,尝尝奶奶我的厉害!”左手将玉笏平空击出,轻巧一下便中了白狮前额,那白狮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那玉笏击得仰倒于地,立时归西。

  可那玉笏却碰碎于地,裂成两块。

  “啊!”大汉左手重重一拍大腿道:“这长毛猫子倒是个厚脸皮,弄坏了我的宝贝... ...呜呜。”一时前移数步,双手胡乱拍着白狮的屁股道:“可要好生教训你这臭猫!”

  大汉左手一托,将那逾千斤的巨兽稳当当扛在肩头;骂骂咧咧地,步若流星般去了。

  躲在一间酒肆木牌后的水碧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想:这凶神好是厉害!

  不一会儿,丰郡街上便回复了喧嚣扰壤,谁也不会记得曾发生过什么。

( 2001-2005年,原发布于起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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