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迄今为止，我写过很多女性，但我很少写黑人女性，主要原因是，对于我们来说，非洲文化是遥远的，而且是一个相对莫知的闭环。
隔岸观火，我们只能看到她们在哭、在笑、在愤怒、在求饶，但我们并不理解，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然而，今天我要写的，就是一位从非洲九死一生逃出来的90年代世界顶级超模，她鼓起勇气，把非洲对于女性的压制与迫害，最隐秘丑陋的一面拆开，翻给全世界人们看，这就是来自索马里荒漠的“沙漠之花”：
华莉丝·迪里（Wairs Dirie）。
这是一个来自非洲的故事，这也是一段来自非洲的经历，也许她的人生，真的离我们很远；也许，她经历的，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但同世为人，尤其是同为女人，纵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我认为，非常重要的却是，听到，知道，了解，即使那是别人的经历，也是对自己的成长。
在今天，也许华莉丝·迪里（Wairs Dirie）这个名字，并不会特别震耳欲聋，但她却是历史上，第一个作为享有世界声誉而登上《Vogue》封面的黑人女超模。
在模特身份之外，她更是联合国大使以及非洲和平大使，并且被福布斯选为30位全球女性典范之一，她更是一位作家，写了一系列有关非洲女性生存现状的畅销书。
然而，在最初的时候，出生于1965年，她只是非洲索马里沙漠一个牧民部落里，一个有着12个孩子的贫困牧民家庭的，其中一个。
在索马里，一个家庭有十多个孩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而是每家每户的常态。
索马里海盗横行，部落贫困落后，疾病肆意，孩子很容易夭折，大概就是批量地生下来，听天由命的意思。
她的母亲就给她取名为“华莉丝”，意为“沙漠之花”，希望她能像荒原上顽强的小草，卑微却一生坚强。
名字的寓意也确实印证了她一生的写照。
《沙漠之花》剧照
贫穷的人生，是惊人的残酷！小时候为了争夺一口米饭， 她用一把刀子扎进了弟弟的大腿，而弟弟也拔出刀子扎进了她的大腿。
她家十二个孩子最后只活下六个，甚至没人会觉得这有问题。
生活在贫穷中的女孩子，要面对的是，比饥饿更残忍的噩梦。
华莉丝四岁的时候，就要拿着比自己还要高的赶羊棒去放羊。在沙漠里放羊，开始是很有趣的。
小时候与大自然的景色、声音、气味朝夕相伴，无拘无束，其乐无穷。我们观看狮子晒太阳，与长颈鹿、斑马、狐狸赛跑，在沙地上追捕蹄兔，开心极了。
——华莉丝·迪里
《沙漠之花》剧照
一直到，华莉丝·迪里父亲的一位好朋友以帮忙赶羊的名义“性侵”了她。
她惊恐地飞奔回家，比起女儿的安全，母亲更关心的是：“羊到哪里去了？”
而华莉丝的父亲，完全没想到，去找那个强奸自己女儿的男人讨公道，反而认为，这是因为华莉丝没有进行割礼，伤风败俗，活该被人强暴。
《沙漠之花》剧照
顺从父亲的意思，很快四岁的华莉丝，就要被安排去“割礼”。
5岁那年的某一天，华莉丝的食物好像比平常要丰富得多，从小心思细腻的她，就知道可能要发生什么了。
《沙漠之花》剧照
在华莉丝的自传中，当猜到自己即将被“割礼”，她当时还是很期待的，激动兴奋，难以入眠，因为在她的家乡，一个女人的割礼，是成人的仪式，说明她要长大了，能被男人正眼相看了。
在很多非洲国家的文化里认为：“女人两腿之间的东西很肮脏，容易导致男人产生邪念与犯罪。”
所以应运而生了“割礼”。
一般是在女孩4岁—8岁之间进行。把女孩子的全部外露生殖器（包括阴蒂、大阴唇、小阴唇在内）切割下来，再把伤口缝合起来，只在阴道外留一个细如火柴棍的小孔。
《沙漠之花》剧照
而且即使在今天，只有大约五分之一的割礼，是在医院里进行的，绝大部分的割礼，都是在私下，野外，没有任何麻醉、消毒的状况下进行的。
华莉丝可以清晰地听到刀片来回割自己皮肉的声音，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肉被割去，却一动不能动。
在割礼的过程，她先是疼到双腿麻木，觉得生不如死，一直到昏厥过去。
在她醒过来之后，她看到割礼师正在准备一种针状的荆棘，缝合伤口，生不如死的疼痛，再次让她昏了过去！
“割礼”之后的女性，整个外阴，只有一个小孔，小便尿液只能一滴滴流出，每次小便都要花上十来分钟。每一次月经都会疼到揪心扯肺。
成年后，每一次性行为都是一次被扯裂的剧痛，终其一生，不会有任何的性快感。
而割礼的目的还在于，丈夫可以随时根据外阴的形状来检查他的妻子是否忠贞。
而女性外阴长期被缝合，这会让阴道更加紧闭，增加了男人的快感。
割礼后，华莉丝足足在床上高烧了两天。其实，她比她早逝的姐姐们相比，要幸运得多。
她的两个姐姐，一个因为割礼失血过多而死，一个因为割礼受到感染，分娩时大出血，一尸两命。
《沙漠之花》剧照
千万不要以为，这已经是个过去式！
割礼，这个残忍粗陋且可怕至极的陋习，即使在今天，对，在今天的2020年，还比比皆是！
根据联合国统计，截至到现在，世界上有大约2亿女性，已经被割礼，而每年还有三百万的女孩子被割礼，大约每4分钟，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一个女孩子被割礼！
而每四分钟，大概就是，当你从开始读这篇文章到现在，就这一小点转瞬即逝的时间，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已经有个小女孩，就要开始疼痛一辈子。
华莉丝本来以为割礼之后，自己还有机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她13岁时，父亲为了换五只骆驼，强行要把她嫁给一个60岁的老头，做他的第四个老婆。
华莉丝不断向母亲哭诉并请求母亲帮她逃跑，在她的苦苦哀求下，母亲终于同意，让她逃到远在首都的摩加迪沙外祖母那里去，不要再回来了。
其实，华莉丝的母亲出身于摩加迪沙望族，当年父亲向她外婆提亲时，被外婆家族拒绝了。
而她母亲在16岁那年，跟着她的父亲从家里私奔结了婚，也许这就是爱情，可爱情不仅盲目而且往往愚蠢。
《沙漠之花》剧照
等到深夜，父亲和家里其他人都熟睡之后，母亲偷偷叫醒她，让她趁机赶紧走。华莉丝四处张望，发现贫困的家里并没有什么干粮，只能空手上路。
她根本不知道摩加迪沙，在哪个方位，她只能使劲往前跑进沙漠里。
几个小时之后，父亲循着她的脚印追了上来，她拼了命地往前跑，她和父亲在沙漠中赛跑了好几个小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她的父亲放弃了，转头回了家，因为在沙漠中过夜，是非常危险的。
没有鞋子，没有食物，她自己在沙漠里盲走了好几天，她遇见了狮子，可狮子居然没有吃她，也许嫌她肉少，也许这就是一个神迹。
她找到了骆驼群，冲进骆驼群，和小骆驼争抢母骆驼的奶头，生吞乳汁，被放骆驼的人追着鞭打，可有了食物之后，她活了下来，走进了一个城镇。
在城镇里，她遇到了两个汽车司机，愿意带她去摩加迪沙，可没想到车一开出村子，其中一个男人就准备过来强奸她！
她趁他不注意，用石头打破了他的头，是的，在逃亡的路上，她杀了人。其实，她也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最后究竟有没有死。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痛苦和艰辛，这个看起来不可完成的任务，居然被完成了。
华莉丝居然抵达了摩加迪沙的外祖母家，见到了从未见过面的的外祖母，这时候她全身破烂，到处都是脓包和污渍。
外祖母收留了她，为了讨祖母开心，她包揽一切家务，尽可能地让家里人满意。
她先是在一个亲戚家做家务，偶然一个机会，另一个远方亲戚，姨妈马鲁伊的丈夫——索马里驻伦敦大使莫哈默德·查马·法拉，需要找个带去伦敦的女佣。
就这样华莉丝跟着姨妈一家来到索马里驻英国大使馆做起了佣人。
18岁那年，华莉丝不会说英语，在繁华的英国，她格格不入。
《沙漠之花》剧照
可好景不长，在大使馆待了四年左右，索马里发生战乱，姨丈必须回国。而华莉丝，宁死也不愿意回去。
她偷偷取走了自己的护照，逃出了索马里大使馆，可华莉丝不会英语也没有钱，没有依靠的她，四处流浪，常常三餐不继，跑到垃圾桶里找食物，夜晚躲在马路边睡觉。
她在公共厕所里遇到一个白人女性玛丽莲，玛丽莲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华莉丝。
玛丽莲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把华莉丝推荐给了一家麦当劳做清洁工。
《沙漠之花》剧照
为了挣钱养活自己，即使每天都是油腻腻的，做最累最脏的活儿，华莉丝也不抱怨。
最痛苦的是生理期时，因为割礼后阴道口小，月经堵塞，常常痛得冒汗，为了不被炒鱿鱼，华莉丝只能撑着。
1983年，在麦当劳打工时，十八岁的华莉丝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戴安娜王妃的御用摄影师特伦斯·多诺万。
特伦斯·多诺万
特伦斯被她精致的五官、黑色的皮肤、高挑的身材所吸引，关键是她那眼神十分能打动人，非常适合大荧幕。所以邀请她拍摄倍耐力(Pirelli )挂历。
倍耐力是全球最有名的轮胎公司之一，从1964，开始出版年历。每年只出两万本，从不售卖，只送给工业、金融、文化及各类机构中最具影响力的全球杰出人物。
而倍耐力年历的特定艺术价值，让倍耐力年历成为可以进入博物馆的摄影艺术品，对于这几十年来，全球的艺术、审美、风格、潮流的元素，都做出了极大的开拓。
在特伦斯的镜头下，美轮美奂的华莉丝版的倍耐力年历女郎照片，我就不放上来了，有点露，想要看的宝宝们，自己去搜！
从此华莉丝正式踏上了模特之路。
虽然华莉丝的美，真的是老天爷赏饭，但从牧羊女、清洁工到超模，并不是像书里的励志故事那样，一秒钟说变就变。
从走路到举手投足，或者气场的拿捏，更有接受身边所有陌生的一切，华莉丝都必须付出比常人高百倍的努力。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很快成了模特界的新宠。从伦敦横扫巴黎、米兰、纽约各大时装周。20世纪90年代，她成了T台上最耀眼的一颗“黑珍珠”！
她还为各大品牌拍摄广告，成为了Chanel的形象代言人。
Warise为Chanel拍摄香水广告
陆续代言李维斯、欧莱雅、露华浓等国际知名品牌；频频登上ELLE、Glamour、VOGUE等大牌杂志的封面，最重要的是，还成为第一个登上VOGUE杂志封面的黑人女性。
在1987年詹姆士·邦德影片《007系列：黎明杀机》中，她获得了一个可以出镜的小角色！
不要小看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要知道1987年的007，任何一张上镜的脸，都是千挑万选的结果。
因为出演了007，她开始在更为广泛的领域里被人所熟知。
短短的几年时间，华丽莎彻底地摆脱了过去那种贫困的日子，走上了事业的巅峰，成为了当时，当之无愧的世界顶级超模。
只不过时间真的太久远了，在今天，我们能够找到的照片并不多，高清的照片更少。
看起来，到此为止，从非洲大漠里逃出来的华莉丝，已经功成名就，但她一直没有爱情。
在她成名之前，她曾爱过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黑人男性，可因为过于自卑，而没有敢表白。
在她成名后，华莉丝找到了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可他早就已经成家立业了。这件事让华莉丝承受了莫大的打击。
在身体上，割礼对她带来的痛苦，是天天日日都要面对的，对此华莉丝一直讳莫如深，可是后来在和她的闺蜜玛丽莲聊天中得知，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要割礼。
《沙漠之花》剧照
华莉丝开始意识到，割礼并不能代表着，一个女人是坚贞无比的，相反，却是一种对女性残酷的，无知的，罪恶的虐刑。
有一天，她因为急剧的疼痛进了医院，医生看了她因为割礼留下的伤口，请来了会索马里语的阿莫进行翻译，医生让阿莫转告华莉丝希望尽快给她动手术。
《沙漠之花》剧照
没想到阿莫却对华莉丝说：“你不觉得羞愧吗？你给白人都看光了。我们的传统不关外人的事。你如果要接受手术，那就是背叛父母。”
经过考虑和挣扎，华莉丝选择了进行手术，这是她的再一次改变。
1995年，BBC为她录制了纪录片《游牧人在纽约》，她的面孔逐渐走进了人们的视线。也就是借此重新回到那片贫瘠的土地，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母亲。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多么的不容易，多么的伟大。
经过手术，她的身体基本与正常人无异，她嫁给了一名美国人，婚后还有一个可爱的宝宝。
就在华莉丝最辉煌、最幸福的时刻，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模特的舞台，为了避免更多的女孩遭受割礼这一恶习，1997年，她在妇女杂志《Marie Claire》首谈自己儿时经历割礼的惨痛经历，震撼了全球。
她说出自己幼年的遭遇不是为了让别人同情她，而是让全世界都关注那些被割礼迫害的女性。
她投身到非洲反割礼运动，和存在几千年的陋习作斗争，必定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华莉丝知道这将是一条艰辛的路。
她被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任命为联合国反割礼大使，现身说法，希望非洲的女孩能够获得更多关注。
华莉丝·迪里和前联合国秘书长安南
华莉丝呼吁更多的人关注割礼这一习俗，到处奔走演讲，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推进废除割礼这种残害身心的陋习。
她在奥地利维也纳建立了华莉丝·迪里基金会，这是一家致力于提高公众对女性割礼危害认识的组织。
还成立了沙漠之花基金会，沙漠黎明基金会，用来反对割礼关爱女性，关注祖国儿童教育和健康。
华莉丝把自己的故事写成了自传，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沙漠之花》，她把自己孩童的不幸遭遇一字不落地全部写出来，包括遭受割礼的全过程，即使那个回忆是如此不堪痛苦。
自传一经推出，迅速成为国际畅销书。
这几十年里，她的毕生志向都在解救那些受割礼残害的女孩。通过演讲、基金会的资助，以及自传的叙述，每一个举动都是她努力的结果。
2009年，这本震惊世人的“故事”搬上了荧幕，向人们展现在那贫穷国度的血淋淋的现状。
《沙漠之花》在2009年上映的时候，华莉丝这角色，是由来自1978年生于埃塞尔比的超模Liya Kebede所扮演。
同样是来自非洲，同样是有阿拉伯血统的黑人，Liya Kebede和华莉丝，不仅容貌、身材、背景和经历，都惊人的相似！
她们还一起给H&M拍过宣传广告。
作为一个黑人女星超模，走出非洲，Liya Kebede也有着自己的故事，回头我再开一篇单说。
而对于华莉丝，好在羽化成蝶，终于得偿夙愿。在她的努力下，非洲有28个国家陆陆续续地废除了割礼，这项古老陋习。
虽然在今天，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女孩子被迫割礼，但也已经有很多女孩子，因为华莉丝的努力，可以拥有自己完整的人生！
华莉丝拥有了世界的认可和千万女性的感谢，但在她自己的国家里，她却成了背叛，可憎，抹黑种族的女巫，被谩骂和侮辱。
可即便如此，她从没有放弃！
我只祈求有朝一日再也没有妇女要受这种罪，但愿割礼成为历史。这就是我奋斗的目标。从上天当年保祐我狮口余生那一刻起，我就感到上天对我另有安排，要让我活下来做某件事。我的信念告诉我，上天有工作要我去做，有使命给我。
我清楚我的任务危险。我承认我害怕，但决定碰碰运气。我的个性一向如此。
——华莉丝·迪里
我们没有人可以选择出生的环境，但每个人可以选择成长的道路。
华莉丝的出生环境可谓是一把烂牌，但她并没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而是选择了用不屈和抗争重新洗牌。
熬过饥饿、抗住割礼、走过沙漠，但她不退缩，不放弃，不抱怨，努力抓住自己身边的一切机会，这个坚韧顽强的非洲女孩真正成长为沙漠里最顽强的花。
她不仅拯救了一个自己，更拯救了千千万万的“自己”。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新书《和谁走过万水千山》，正在热卖。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