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栗的日记

我没见过比苏栗更善于伪装的人。苏栗的给人的印象是生硬的木板,是寒冷的冰川,甚至有让人退后的趋势,大多数人见到她的第一面都这样评价。

其实苏栗是个很真诚与善良的人,她并不爱外露,也许是觉得那应该自己本质的属性而已。当然她和班级里的同学也相处很和谐,因为爱笑的脸和大方的言语,使得她的人际关系不错,大多数人愿意和她打交道。但,很多时候,我看见的苏栗其实完全是与自己本身不相契合的模样,像脱离本体的肉身,处于独自一人的状态,偶尔自言自语。

当我最后一次见到苏栗的时候,那是快毕业的最后一个月前,她频繁地独自坐着,夜里白天。有一次,她好像在慌乱地寻找什么,翻箱倒柜地搜索一通,什么也没找到,她又坐下,看着窗外的树林。几分钟过后,她再次慢慢走向衣柜,钻了进去,关上门,然后没有任何动静。五点一刻的时候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本子,放在她整理得一干二净的书桌子上,然后不知所踪。

这次因偷懒想睡觉而没去上课的我,却这般窥见她的举动,实在骇人,但又不敢发出任何惊吓到她的动静。

那天夜里,苏栗并没有回到宿舍,在她消失后的两天后觉得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因为我们和苏栗联系不上,而学校的管理并不是很严谨,她不见后的两天里也没有老师发现与过问,只好,我们去反映。在系部也联系不上苏栗,可更为好奇的是,也联系不上苏栗的家人,她在学校里留下的号码从来都是空号,老师们从来没有拨过。

我想起来前一周的晚上,苏栗讲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没有很在意地听,现在想来是真的后悔。隐约听见她说,去远方,红砖墙,飞鸟,找自己,给鱼换水这样的词,还有唯一一句完整的话——帮我保管日记本,我允许你打开,在我们不在同一地点和时间点上。谢谢你,你是个善良的人。

我回到宿舍,急忙在她的书柜中寻找日记本,参差不齐的书里并没有夹杂着任何一本像日记本的本子,我又觉得失落,冷静之余,我才发现她的书桌已是空空荡荡,没有以往的堆叠的东西。那儿!不是她消失那天拿出来的本子吗?莫非?我快速跑过去,缓慢拿起这厚厚的本,翻开了第一页——“苏栗的日记”

“五月十二日晚,晴,今夜我盯着被八十多度的开水所冲刷洗碗池,沉思了很久,它,可真痛啊,这样会直接烫伤它吧,还有下水管道,又是塑胶物质,怎么能承受得住这般高温度呢,换作是人的话会如何…滚烫的开水仍旧流着相同的路线,仍旧是最高的温度,我慢慢打开凉水管的龙头,使热和冷融合,当它滑过洗碗池和水管时,心就不必装着太多的罪恶感”。

换个角度想,她不过是用对待人的方式对待了没有生命的物体罢了,虽说实际意义并不大,但至少她不用看见水管炸裂的尸体,不必用一次悲哀和它告别。

“六月十六日,大概七点三十五分,我失手杀掉一条生命,心里的罪恶感一下子笼罩着我。在看见鱼缸里的水混浊后,我想到该给鱼换水了,于是先喂了一些食物给它们,待它们吃得差不多时,我开始换水,倾斜鱼缸倒掉混水,缓慢的动作不让一条鱼顺着水流而下,直到鱼缸里只剩一些砂石水草和几条拍打的金鱼,打开水龙头,捧着鱼缸接水,再倒掉混水,在循环多次后,我倒水的速度渐快,心里也在想着别的事,一条鱼便永远地失去了生命,它,顺着水流进入了水管,可能会在中途被堵塞窒息,也可能顺利的通入地下水道,但不适宜的污质水也同样会让它丧命……就,仅仅是我的失手,一个人类不在意的瞬间,截断了这条脆弱的生命,人类,到底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它的生死,哦,真是糟糕至极!我糟糕透了!”

“六月十八日,晴。昨夜睡得略早,夜里又做了几个糟糕且不连续的梦,而我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为何逃不出来。和幼时一样,我在梦里总是被追赶,巨大的恐惧使我脸色惨白,任凭我怎么捶打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却如何也醒不过来,我哭着喊着,没有人类的出现帮助自己,不可名状的物体和灵魂向自己逼近,回头却又看不见,我再如何的清醒,清楚不过这是个梦,醒过来就好,可太难抽离了,唯一醒过来的办法就是已经被噩梦所恐吓完毕,经历精神上的折磨,然后被它惊醒,而我永远永远以流着颤抖的泪和汗结束这数千场的灾难。”

看到这里,我简直难以相信,苏栗承受着那么多来自精神方面的压力,这也许就是人与人思想的差异,她活得实在辛苦,意识形态彻底地与现实脱轨,完全就是入戏太深,一个忘了实践出戏的步骤的人,是无法再清醒地活下去的,至少可以说,她自己被锁住了,钥匙是被自己埋了起来。人类的渺小就在这里,不能正确看待事物的发展。日记中的苏栗,是完全的悲观主义和情感中的无助者。

对待人类,苏栗关心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因为人类的悲伤会有人类来解决,而无生命物质的悲哀只能自我化解,用沉默,或是消失的方式。苏栗想做个真诚的人,却往往让人误解。

人前世的记忆会不会残留在今生,或是某种习性意外地连接着。也许,苏栗的前生是植物的化身,开花结果,又凋零,再开花结果,如此不断轮回,情感也一世一世地叠加,到今生,已是要修炼成人,可人的情感不允许这么敏感,不然,除了凋零便再无盛开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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