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
贾宝玉在警幻仙子处听的《红楼梦》曲第十支,开头第一句,便写尽王熙凤一生。
出身豪门的她,是四大家族里王家的千金小姐。之后嫁给富二代贾琏,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坐上家族企业的总经理位置,董事会成员王夫人是她姑妈,邢夫人是她婆婆。
凤凰出“林”,气势逼人。初次登台,她的一声笑语,在林黛玉眼中看来,是所有员工“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
除了强大的气场,容貌也是上乘: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让本就是绛珠仙子的林黛玉见了,都觉得是“恍若神仙妃子”,她的美貌,不言而喻。后文贾瑞一见她,就神魂颠倒,不能自拔,终于命丧黄泉。
聪明能干,貌美如花,背景强大,少年得志,可谓是天之骄子,人生赢家。
这样一个女强人,为什么最后被休遭逐,病死娘家?
01
她能力强,是个工作狂,权力迷。
秦可卿死了,她去协理宁国府。刚一接手,就梳理得紧紧有条: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约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关于这五条,书中有这样的夹批:五件事若能如法整理得当,岂独家庭,国家天下治之不难。
她协理宁国府,一方面显摆自己能干,另一方面她享受这种权力带来的尊崇,“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
在工作上处处要强,不肯落人口风。第十四回写秦可卿发引在迩,“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若到了荣府,宁府的人又跟到荣府;既回到宁府,荣府的人又找到宁府。凤姐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划得十分的整肃。”
写她对工作狂热的文字,书中还有很多。
但她作为一个母亲,书中没有写她陪女儿玩过。巧姐的出场,身边陪着的永远是奶妈,除非女儿病了。她总是在忙工作,总是在奉承上级。
她曾经怀过一个儿子,但因忙于工作,流产了。从此失去了在家族企业中长久立足的根基。
连儿子女儿都顾不上,丈夫更不用说了。
贾琏本就是个浪荡子弟。私通多姑娘,暗约鲍二媳妇,垂涎秋桐,偷娶尤二姐,种种不堪。
但王熙凤只知酸妒狮吼,撒泼打滚,却从未想过自己的问题。
她虽然美若天仙,却彪悍泼辣,别号“凤辣子”。贾琏在她那里,能得到几许关心,几丝温柔?
贾琏送林黛玉回扬州,派昭儿回来取衣服。王熙凤在宁国府忙的顾不上,在夜间回来才急急忙忙收拾。
贾芸想谋个职位,求了贾琏,不好使。好面子的贾琏只能撒谎说是王熙凤苦苦求他,才把差事给了贾芹。贾芸是个聪明人,转身去求王熙凤,立马就成了;兴儿对尤二姐说,“……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就敢惹……”。说明她在公司里并不懂得维护丈夫的权威,满足男人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
一个女人,在家不关心你,在外不给你面子,你会不会心凉?
贾琏对尤二姐的喜爱映射出他对王熙凤的不满。第六十五回写尤二姐“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
以她风风火火的性格,夫妻生活质量也不高。贾琏开玩笑的说她“不过是要改个样儿,就扭手扭脚的”。
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一顿啪啪啪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和谐的夫妻生活是感情的基石。王熙凤不懂,就算懂,她也顾不上。因为她太忙了。
忙到儿子流产,忙到女儿得病,忙到丈夫出轨,忙到自己心血亏虚。
02
王熙凤之所以能在贾氏企业稳坐钓鱼台,最大的原因是董事长贾母的支持。
她口吐莲花,总能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她心有七窍,总能摸准别人的性格脾气。
第一次见林黛玉,就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物,我今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这一番话,看似夸奖林黛玉,其实是拍贾母的马屁。
邢夫人跟她商量把鸳鸯纳给贾赦,她只劝了一句,邢夫人不听,马上就见风使舵,顺着邢夫人的话头接下去。之后邢夫人要她先回去,她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他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他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他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
这一番心理,首先摸准了鸳鸯的性格,说她是个“可恶”的,觉得她不会答应,之后果然不出所料。其次是摸准了邢夫人的性格,知道她是个多疑的人,事若不成,必然迁怒于己。
她后面也是抓住尤二姐迫切想成为家族成员的心理,几句话就把尤二姐感动,被她赚入荣府。顺便还把贾琏的私房钱一锅端了。
看似精明过人,实则目光短浅。
她一心只知巴结贾母,拉拢探春。婆婆邢夫人对她一腔怨气,底下众人对她心怀不满。却不知贾母高龄之人,终究要死。探春青春年少,迟早要嫁。
当家三年狗也嫌。本来当家人就不好干。偏偏她又恃宠而骄,恃才傲物。
协理宁国府时,写她“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
至于公司底层员工,更是动辄打骂,克扣工资。第六十五回,兴儿说:“……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她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她……”,她的群众基础,可见一斑。
于是,当贾母去世,探春远嫁,公司又面临困境时,她上没有高层的支持,下没有群众的拥护,被赶出去也是情理之中了。
03
做事先做人。王熙凤在做人上一塌糊涂,在做事上也劣迹斑斑。
利用职务之便,拿着员工的工资去放高利贷,中饱私囊。
打着公司的旗号,帮人去说情退亲。自己挣了三千两银子,间接逼死了两条人命。
为了自己争风吃醋,买通张华去告状,摆了贾珍一道。最后还让人去灭张华的口;买通胡太医,打掉尤二姐的儿子,绝了贾琏的后嗣。
诸如此类的事情,难以写尽。
最后,她对家庭的忽视淡漠,破坏了自己的夫妻感情;她对工作的呕心沥血,酿成了自己的不治之症;她对贾母一人的趋承奉迎,造成了自己的孤立无援;她的阴谋诡计,变成了自己的如山铁证。
因此,她被休弃、病死,也就成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
酒色财气,人生四箴。世间女子,嗜酒好色的少,贪财斗气的多。王熙凤的设定,正是曹公为贪财斗气之人下一针砭,灌一猛药,切勿泛泛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