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大雪封村,一把红伞出现在这绵延万里的银白世界里,像大地之母的一点红唇,将整个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把红伞之下。
红伞之下是一位白衣男子,飞雪并没有迷了他漆黑的双眼,那片记忆中的小山村,依旧和当初来的时候一样。
小山村零星散步着一些住户,炊烟袅袅,在山中拾柴烧炭的少年,看着年仅二八却背着满满一背篓黑炭朝自家走去,正遇上这红伞以及伞下的白衣男子。
“请问小哥,公孙晔还住在这里吗?”
眼前的男子剑眉星目,嘴角含笑,只能用美艳来形容。
少年停下脚步,白色的雾气从口中呼出升腾。
“你是谁?公孙晔是我爷爷。”
白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这丝惊讶沉入漆黑的潭水中,少年揉揉眼睛,心想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定眼一看,白衣男子还在,他收起了红伞,“带我去找你爷爷吧,小子。”
少年顿了顿,想着这穷乡僻壤鲜少有访客,更何况大雪纷飞,这人是怎么到这里的?
莫不是传说中以风雪为生,摄人魂魄的妖怪吧。
“你找我爷爷干嘛?”
白衣男子见少年满是猜疑,笑道,“我可是你爷爷的好朋友,不信你回去可以问问他。”
“好朋友?”
少年从来没有听过爷爷讲过这个人呢,虽然怀着满心的猜忌,他还是将他带到自家。
打开柴扉,屋中的颓圮老者正抱着猫奴在火堆旁打瞌睡,猫奴看到白衣男子后惊叫一声,跑出了屋子。
老者被吓醒瞌睡,差点摔下板凳,“哎哟!”
白衣男子和少年同时奔向老者,“爷爷!”
白衣男子扶住了老者,满眼柔情地看着他,“子都。”
老者搓搓眼睛,又扇了自己一耳光,确定自己没做梦,“你你你!”
“我我我?”
老者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看着旁边目瞪口呆的孙子喊道,“福贵,你先去做饭,我跟这位友人有事要商议。”
少年点点头,竟然还知道爷爷的字号叫“子都”,这个人是谁?他一头雾水地走进厨房,白衣男子顺手关上了门。
少年只听见爷爷说了一句,“不是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吗?”
等白衣男子走后,公孙晔大病一场,临终前将孙子叫到床边嘱咐道,“我命不久矣,明年正是科考的好时候,你一定会考上状元的。”
少年哭着倔强地抓住爷爷的手,“爷爷,我不想考功名!”
“混账!你爷爷这辈子算是废了,你爹又英年早逝,公孙家的希望全在你身上,去吧!明年你一定能考上的!”
少年看着爷爷坚定的眼神,那个白衣男子是不是京城的大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呢?
“爷爷,那个白衣男子是谁?”
爷爷闭上了眼睛,这个问题成了悬案,他不知道那个白衣男子找爷爷有什么事,也不知道男子对爷爷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是秀才,明年必须进京赶考,考上状元。
葬礼之后,积雪消融,一片欣欣向荣的光景。
少年在清理爷爷遗物时发现了一本名叫“思慕”的小册子,里面画着进京赶考的地图路线和沿路风光见闻,是当年爷爷赶考的笔记。
少年带着笔记走上进京赶考的路,笔记里的内容也慢慢展开~
(四十年前)
公孙晔告别自己新婚的妻子、年迈的母亲进京赶考。
走了一个多月之后,他在秦岭一带迷失了方向,群山环绕中渐渐地太阳被乌云遮盖,妖风大作。
“糟糕,莫不是要遇到妖怪?!”
公孙晔背着自己的行囊拼命跑着,后面出现了一阵黑风,公孙晔惊慌中跌下山坡,头撞到石头上失去了知觉。
那团黑风随即钻进公孙晔的身体里,一阵抽搐之后公孙晔醒了过来,望向自己跌下的山坡,“应该会受伤才对啊,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痛呢?”
公孙晔检查一下手脚,活动一下脖子,确定没事之后捡起行囊赶紧爬上山坡继续走路。
“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找到驿站落脚呀。”
公孙晔擦擦汗,远处果真看到了驿站,驿站前面还有一个镇子。脚下不觉轻快了许多,走到镇上居民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这位大嫂,我是上京赶考的秀才,能否在你家借宿一晚?这是酬劳。”
公孙晔掏出盘缠递给大嫂一串小钱,大嫂笑了笑,没有接他的钱,“这位小哥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里不是驿站吗?”
大嫂和几个路人笑着看他,只见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皆穿青衣,公孙晔看着周围的人们,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暗叫一声不好,这是碰到了鬼镇。
几声急促的马蹄声踏来,三个骑着黑马的高大鬼魅奔向他,挥舞长剑,嘴里说着听不懂的俚语。
公孙晔惊慌中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躲开致命一击,两腿一抬将黑马上的鬼魅踹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晔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被一股力量所阻挠,骑着黑马他穿过长街,长街尽头的棺材铺里,十余具尸体苏醒,垂着头伸着手拦在公孙晔面前,“啊!”
公孙晔踏上马背,飞了出去,直到逃出鬼镇危险解除,那股力量才消失。此刻天明,他有幸在天上和白鹭齐飞,然后重重得掉了下去。
“啊!”
这一摔可不轻,左腿断了,公孙晔直道倒霉,这说出去也没人信,自己是飞到天上掉下来摔的。
他忍痛给自己抱了树枝固定断腿,吃完几块干粮继续赶路,路上疼痛难忍,歇息片刻的时间他进入梦境,一个白衣男子盘腿坐在他的对面。
一双漆黑的眼睛睁开看向他,他醒了。
接着他走到一个土匪寨子。看着断腿,自愧,“都还没进京,就断了一条腿,若是不休养几天,余生就只能瘸腿走路了。哪个大官是瘸腿呢?”
他想了想,还是走向土匪寨子,只要能休养几天,伤好之后再上路。
“有人吗?”
公孙晔敲敲门,一个嘴角叼着草叶的汉子从寨子的二楼望下去,“书生?你来敲门做甚?”
“我的腿折了,麻烦大哥行行好,收留我几天。待我伤好,他日必定相报。”
“你当土匪寨子是什么菩萨庙吗?这里可都是土匪。”
听到汉子的说话声,一个身穿罗裳的娇媚女子凑过来看那书生,腿确实折了,这十里之内也只有他们一户。
“你可会做饭?”
做饭?公孙晔想到自己老母以前在大户人家做炊事,回来教了他不少,“可以的。”
“上来吧,门开着呢。”
女子答应下来,汉子看着她,“大当家的还没发话呢,你干嘛收留这个书生?”
“大当家那儿我去说,有个会做饭的厨子不好吗?”
于是公孙晔想汉子拱手作揖,推开寨子的大门,一瘸一拐地跟着罗裳女子到厨房,然后指着厨房的柴堆,“你就睡这里,没问题吧?”
“没问题,谢谢姑娘。”
罗裳女子凑近,“姑娘?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
女子的手搭在书生肩头却被触电般击了一下,女子缩回手,“你这书生!”
公孙晔不明所以,只是笑笑送女子出去,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做晚饭,晚饭时分一窝土匪围着桌子吃饭,不远处一个戏子在唱戏,女子推了推公孙晔,“那是我们大当家,还不去拜谢救命之恩?”
公孙晔向戏子拜拜,一个戏子沦落到这荒山做土匪头子,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此时心中有个声音,“远离此地。”
公孙晔愣了愣,左顾右盼,戏子下台净手,“你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是。”
公孙晔没有理会那声音,洗完碗,他收到了二当家找来的膏药敷在腿上,合衣睡了过去,接着公孙晔又再次起身,漆黑的双眼审视着周围。
“一只土鸡?”
第二天清晨,公孙晔睁开疲惫的双眼,摸摸断腿,不痛了。可是为什么自己的牙齿发酸呢?还有股血腥味,地上的是?
罗裳女子进门招呼公孙晔做早饭,见到满脸是血的公孙晔,惊声尖叫。
在公孙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让几个土匪把他绑了起来,准备交给道士,之前口嚼草叶的汉子说道,“我就说你小子有问题,果不成是个妖精!”
“我不是妖精,你们误会了!”
“那你为什么把我们的土鸡生吃了?那是给压寨夫人炖补汤的!”
“我,”
公孙晔看着手上的鸡毛,又摸摸脸上的血,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山那边的道士来,土匪寨子开始骚动,公孙晔看着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喂,你们在干什么啊,我口渴了,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没人理会他,一群官兵冲进寨子,以抢劫官道清清剿了土匪寨子,大当家和罗裳女子带着财宝跑路了。
剩下的小弟都指认公孙晔是土匪头子,于是他成了替罪羔羊,公孙晔想着大当家劫持的东西肯定不小,不然也不会押送进京,这下不用自己走路了。
因为经费有限,囚笼只有一个,大家挤在一起,不过公孙晔还是相当舒适的,很多人都以为他真是妖精,拿出自家的护身符对着他。
公孙晔捡起掉在地上的一个护身符双手合十,“霉运散去!霉运散去!”
一个月后公孙晔终于到了京城——刑部大牢。
他看到里面呻吟、嚎叫的囚犯,有些后怕,自己莫不是真的要死在这里?还有一些行为怪异,已经疯魔的囚犯向他脱裤子。
狱吏实在看不下去的,就命人打开牢房打一顿,公孙晔的心里又冒出一个声音,“你害怕了。”
“你是谁?”
公孙晔脱口而出,狱吏看看他,公孙晔指着旁边的犯人,“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听我的安排就行。”
“不用说话,我就在你心里,知道你的所思所想,甚至前世今生。”
“我不是妖怪,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身体。”
公孙晔进了牢房坐立不安,自己要不要找个道士驱邪?
“我可以告诉你,你命里只能活到三十岁,今年你二十九,明年你就会在这个牢房里得痨病死掉。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多给你八十年的寿命。”
公孙晔轻哼一声,妖怪的话信不得。
“你三岁丧父,母亲背着你在大户人家打杂做饭,常常吃别人的残羹剩饭。十二岁摸了邻家小姑娘的屁股,小姑娘不干,你假意和她许亲。十五岁中了秀才,后来每年都参加科举不中,而立之年才娶到媳妇。”
公孙晔大惊,他居然知道自己摸过小姑娘的屁股???
“看起来是个干干净净的书生,其实是个闷葫芦,俗不可耐。”
公孙晔顾不得那么多,就让别人当他自言自语吧,“这是人之常情,与你何干!”
“我只是让你明白,和我对抗是没用的,如果我发现你有小动作,你会死得很惨。”
“你不就是一个无主孤魂么,能怎么样我?”
公孙晔看外面的阳光投进牢房,即使再嚣张,青天白日它也不敢出来。
但是,公孙晔的手竟然自己动起来,掐住了他自己的脖子,两股力量在身体里博弈。
“知道错了吗?”
公孙晔被掐的喘不过气,这是厉鬼,会索命的,“我错了。”
认怂是保命的关键。
手回到了公孙晔的掌握之中,他看看周围的墙壁,地上的稻草,牢房的木头桩子,赶紧逃出去是正经事。
“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
一出拳,牢房的木桩子被打断了一根,公孙晔吃痛地抱住手臂,“好痛好痛!”
狱吏听到了响动往这边走来,公孙晔的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顷刻间他从牢房逃出来,与狱吏正面相对。
“好你小子,胆子够肥的,居然敢逃狱!给我上!”
公孙晔一边尖叫一边把狱吏们打趴下,“我不是故意的!”
打完狱吏,甩甩发酸的两只手,只见周围的囚犯都看呆了,公孙晔用狱吏身上的钥匙给大家打开门,“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出去以后好好做人!”
“大侠,求你收我为徒!”
“大侠,我们愿意跟随你!”
公孙晔愣了,心里的声音再次出现,“多此一举。”
第二日,京城传来历年来最轰动的事件,刑部大牢数百名囚犯逃狱。
公孙晔带着几十名身负武功的囚犯逃到京城附近的荒山做起了黑店,暂时落脚,“遗憾呐,竟然落草为寇,又错过今年的科举了。”
不成想,遇到了一个多月前跑路的土匪头子和罗裳女子,公孙晔的手下劫了他们身上携带的金银财宝。
公孙晔坐在椅子上端详布衣打扮的二人,“很是风水轮流转呐,那日你不让手下栽赃嫁祸我,我也不会在今天坐在你们面前。”
“公子,看在我们收留你一命的份儿上,你就放了我们吧,财宝尽管拿去!”
公孙晔本想放过土匪头子和罗裳女子,可双脚却不停他使唤,右手拔出属下的刀,手刃了二人。
鲜血飞溅到公孙晔的脸上,两颗脑袋掉到地上,他被吓到了,扔下手中的剑冲出去,“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因为他们陷害你呀,为你报仇,不是你心中所想吗?”
“可是那是两条人命!”
“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赶紧轮回畜生道才是。”
公孙晔回屋对着铜镜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愕然看到了白衣男子的模样,他一眨眼,是自己的模样,再一闭眼,是白衣男子。
一个属下打算问公孙晔尸体怎么处理,倒是听闻屋内有说话声,于是他戳了一个洞,见公孙晔在自言自语,说急了自己拿起一把剪刀往自己脖子上架。
属下捂住嘴巴跑出去,“老大疯了!”
“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想把自己给杀了!”
“是不是中邪了?我们请个道士过来做法吧。”
“有用吗?”
“当然有!”
公孙晔死命把剪刀推开,剪刀却步步逼近,“你把我杀了,你没有寄存的施主也会死!”
“不会,我再找一个施主就行。”
公孙晔冷汗直冒,没在牢狱丢了性命,还是要在异乡死掉,“我求你了,别杀我。”
“你哭了?”
公孙晔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哇哇大哭。
“男子汉顶天立地,谁叫你哭的!给我收!”
公孙晔停了,又哭起来。
请来的道士在门外看了看,悄悄走开,属下问道,“怎么样?”
“有厉鬼附身,得开坛做法。”
道士伸出手要钱,一个金元宝交到他手上,“只要让我们老大病好,干啥都成!”
屋内公孙晔沮丧地坐在地上,一团黑气化作男子的模样蹲在他面前,“给我起来。”
“我此生已失去活着的意义,你干脆吸了我的阳气,让我去死吧。”
“谁说的,你还有用,你可以让我重回冥界。”
公孙晔用哭肿的眼睛看着他,“你果然是厉鬼!”
“我不是厉鬼,我叫颍考叔,是冥界的二殿下。我的哥哥杀死父亲做了冥王,害怕我伺机造反,将我打成重伤,为了躲避他的追杀才逃到人间。现在我的伤已恢复,但是需要你陪我一起找到回冥界的入口。”
“黄泉路?那我过去不是死了吗?”
“我可以保你一条性命,若我重回冥界,会在生死簿上给你加八十年寿命,怎么样?”
公孙晔犹豫之间,道士做法的声音响起,颍考叔再次化作黑烟钻进公孙晔的身体。
属下将公孙晔拉到院子里,一盆鸡血淋在头上,“你们干什么?”
颍考叔感觉到了威胁,道士的符咒扰乱了他的心神。
公孙晔抱住头大叫,“不要念了!”
“大胆妖精,还不快快现身!”
虽然道士的道行尚浅,但手中的宝剑伤害极高。
为了不折损修为,颍考叔不得已附身在一只黑猫身上,逃离黑店,道士大喊,“快抓住那妖孽!”
公孙晔从晕厥中醒来已经是五日之后,感觉自己浑身酸痛,起来一照镜子,面容枯槁,“这是怎么回事?”
喉咙发痒,他连连咳嗽了几声,窗外跳进来一只黑猫,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你得痨病了,只剩一年的阳寿。”
公孙晔站起身警觉地看着黑猫,“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把阳气给我吸走的?”
黑猫化作人形,男子的双眼依旧漆黑一片,“看着我。”
公孙晔看到了他双眼里自己的结局,孤苦地在病中死去,手下分了他的财宝,家里老母亲得知他的死讯不久也死了,新婚的妻子改嫁别家。
公孙晔倚靠在桌前,“说吧,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颍考叔把一块黑曜石递到公孙晔的手上,“这块黑曜石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说只有灵魂干净的人才能拿着黑曜石打开那道门,你秉性淳善,应该可以一试。”
“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我不是人,没有灵魂。”
公孙晔点点头,“哦,你不是人。”
颍考叔敲敲他的脑袋,“即可随我去。”
“等等,我收拾一下行囊。”
没等公孙晔反应过来,颍考叔已经拦腰抱着他从窗口跳下,飞向远方。
泛蓝的月光下,颍考叔的白衣变成了蓝衣,他的身上真的没有人类的体温,做神仙亦不过如此。
公孙晔打了一个哈欠,飞虫飞进了他的嘴巴,噎住了。
颍考叔看着公孙晔用手指努力在嘴里掏,好笑地说道,“真蠢。”
到了白天,颍考叔化作一只黑猫跟在公孙晔旁边,“我怎么知道该走哪里?”
“去买一只王八。”
公孙晔走到集市上,清晨的菜总是最新鲜,他走到鱼摊上,“老板,给我一只王八。”
见小猫把毛茸茸地爪子伸进水里捞鱼,又要了一条鱼。
小猫吃完鱼舔舔爪子,公孙晔按照颍考叔的指示用钓鱼绳系上王八,“这是什么鬼东西?”
“王八指路。”
“哦~果然有礼。”
公孙晔手持钓鱼竿,带着一只黑猫,一路走一路看,逐渐来到了一处种满荷花的地界,“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从来不记得有这个地方?”
黑猫不说话,走向荷塘,消失在公孙晔眼前,公孙晔伸手向前摸,手也不见了,“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他开始玩起来,进去,出来,进去,出来,颍考叔看不下去了,手提着公孙晔的领子往前走。
里面是一座神庙,神庙外面是古木参天的森林。
钓鱼竿上的王八转了一个方向,颍考叔带着公孙晔走向森林深处。公孙晔一边看着周围古怪的生物,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忽然撞到了颍考叔的背。
“怎么停下了?”
一只蛤蟆从天而降,颍考叔说道,“你赶紧躲起来。”
公孙晔赶紧收起本子跑到旁边的草丛里躲起来,蛤蟆对颍考叔问道,“来者何人?”
“冥界二殿下,颍考叔。”
“冥界早已在两年前立了新王段,哪里来的二殿下!”
公孙晔见颍考叔递给蛤蟆一手的纸钱,“求大人放行,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好说,好说。”
蛤蟆嗅嗅颍考叔身上的味道,“你带了人?”
“哪里,许是经过人间来了点人气。”
蛤蟆的两只鼻孔四处闻闻,公孙晔紧闭口鼻。
“也许是我在这里呆太久了吧,若是你回去之后向哥哥谋个差使,别忘了我。”
“那是自然。”
蛤蟆消失之后,颍考叔低声说道,“走吧。”
公孙晔赶紧跟上颍考叔,原来他没骗他。
走到一处布满铭文的三角形石碑前,颍考叔扔了指路的王八,让公孙晔拿出黑曜石,搬动石碑下的小石块,里面埋着一个箱子。
黑曜石的形状刚好和箱子的钥匙孔一样,箱子打开之后是一串手链。颍考叔有些失落,本以为父亲留给他一样法器,却只留下了这个。坑爹。
冥界入口已经被打开,公孙晔问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行,你得跟我去冥界一趟,带上手链。”
不由公孙晔分说,手链被戴到他的手上,“记住,这条手链是保命用得,人到了冥界只有十天的停留时间,人间一天在冥界就是十天,若是超过了时间,你就会被永远留在冥界。”
“可是我没有法力,我去干什么?”
颍考叔拉着公孙晔进入冥界,一条由东向西的河出现在眼前——忘川,河水里无数的鬼魂在嚎叫,河岸上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
颍考叔和公孙晔踏上奈何桥,公孙晔看着桥下的冤魂有些入神,“不要看,会被拉下去。”
公孙晔一个箭步追上颍考叔,又觉得一个大男人拉别人的手不太合适,颍考叔心中想了一计,转身变了公孙晔的装扮,“过了奈何桥以后别说话。”
公孙晔一看身上换的罗裳长裙,手上染的指甲,颇有几分姿色,“喂!你,”
颍考叔将食指放在嘴边,看着他,前方已经是鱼龙混杂的鬼市了。
鬼市是六界最繁华的集市,各类道人、妖魔、鬼魅都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最大的兵器交易市场,也是各类被天界通缉犯人的庇护所。
冥王的士兵发现了颍考叔,将他和公孙晔扣押起来带入王宫。王宫之上,坐着的正是当年的兄长段,他同样有着漆黑的双眼,但头上长着两只角。
他让周围的姬妾退下。
“弟弟,好久不见,你怎么又回来了?”
颍考叔向段行跪拜礼,公孙晔也跟着跪拜。
“哥哥,我在人间游历多时,终于明白你在父亲在时做的努力,冥王的位置本应当就是你的,所以特意回到冥界向你认错。”
段走向颍考叔,“果真?”
“果真。”
公孙晔低着头不敢看段,段则用脚踩在颍考叔的头上,“她是谁?”
“是弟弟在人间游历时俘获的狐妖,特意献给哥哥的。”
公孙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自己本是男儿身,这可怎么使得!
段用手抬起公孙晔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晔不敢说话,颍考叔说道,“她叫子都。”
段看着公孙晔的眼睛,里面清澈见底,双颊变成了粉红色,“为什么你不说话?”
颍考叔解释道,“这狐妖生性倔强,不被驯服是不肯开口的。”
他料定段是征服欲极强的,看着段在思考,颍考叔说道,“哥哥可以先把她留下,待到之后玩腻了扔掉便是,以她的修为做不了什么。”
段放下公孙晔,公孙晔低头看着双手上的蔻丹。
“那哥哥就谢谢你这份孝心,你回原来的居所吧,父亲不愿意看到我伤你。”
“是。”
公孙晔暗自看向颍考叔,颍考叔准备离开,那他怎么办?难道当真要给冥王侍寝?
“放心,你只管引诱他,但不能让他得到。让他为你举行大婚,在大婚之日,我必来救你。”
颍考叔将话传到公孙晔的耳朵里,公孙晔手里全是汗,让他去勾引男人,这可比死了更难受。
冥王坐在大殿上看着这个狐妖,“你不打算起来?”
公孙晔抬头,撩撩额前的发丝,女人真麻烦。
“过来,到我这边来。”
公孙晔站起来,也许是跪的时间久了,膝盖有点发软,旁边的士兵向他发笑。
公孙晔抬头冲冥王尴尬地笑,一步步走上大殿的台阶,来到段的面前。
段拉住公孙晔的手,将他搂入怀中,微凉的触感让公孙晔抖了抖。
“果然,活物是有温度的,你的手好暖。”
段摸着公孙晔的手,顺着手移到了别的位置,公孙晔抓住段的手,对他摇头。
“怎么?”
公孙晔示意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了流畅优美的字,他本想着用这字进京赶考,没想到却用到了此处,纸上写着,“狐族一生只嫁一人,娶亲之后才能同房。”
段有趣地看着公孙晔,虽然胸实在小了点,但如此纯真之狐不会还是处子吧?
冥界的姬妾虽多,但这些妖孽放荡不羁,处子之身难寻。段点头答应下来,实际则想着趁她不备。
“好,我答应你。”
公孙晔点头,娇羞地把头埋在段的胸口,没有心跳,如何才能杀死?他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颍考叔来救他,可是万一颍考叔不来呢?
在公孙晔顺利打入段的后宫时,颍考叔集结了一些父亲的部下和不满当今王上的臣子,其中就包括女将军拓跋红,她的父亲是先王的宠臣,支持大殿下段。
原因是颍考叔血统不纯,是先王盈和凡间女子生下的儿子,先王为纪念那名女子特意给儿子取了凡人的名字。
但拓跋红从小和颍考叔一起长大,算是两情相悦,拓跋红的父亲去世之后,她担任了将军一职,知晓颍考叔回到冥界的消息非常高兴。
“我在宫中放了一个眼线,只要你们支持他登上王后的位置,大婚之日便是我们最好的反击之时。”
拓跋红点头,“好,包在我们身上。”
段给公孙晔设了一个寝宫,公孙晔被带到寝宫的浴池沐浴,他撤下了留在里面的婢女,脱下衣服检查自己有没有丢掉重要的东西。
他下了水,松一口气,还好仍然是男儿身。
水汽蒸腾,无比惬意,公孙晔想着还是女子懂得享受,旁边还设有果盘、酒水,他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
“没想到你还会喝酒。”
段的黑衣出现在浴池旁,公孙晔吓得把头埋在水里,游到远处。还好自己留了一层薄衫在身上,否则不就穿帮了。
公孙晔警惕地看着池边喝酒的男子,段笑道,“不如我们洗个鸳鸯浴如何?”
公孙晔的双手露出水面,向段摆手,段脱下外衣跳入水中,激起高高的水花,他四处寻找着公孙晔的踪迹,奶白色的浴池一片平静。
段看到了一片衣裙,向公孙晔游过去,公孙晔被段抓住,“美人,不如今晚我们提前圆房吧。”
公孙晔情急之下咬了段一口,游向池边飞快地披上衣服,只留下一双玉足在外面,段摸摸流出绿色血液的嘴唇,“不错,我喜欢。”
公孙晔无奈,这冥王恐怕是疯了吧,难怪他弟弟要杀他,不行要自谋生路,否则被吃掉的可能性很大。
公孙晔来到魔界的第四日,冥王上朝时手支着脑袋打瞌睡,拓跋红说道,“王上,您上位两年还未立王后,此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众大臣一致站出来同意拓跋红的说法,段看着大臣们,笑而不语,“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就退朝。”
段打着哈欠去找公孙晔,公孙晔也还在睡觉,段一头倒在公孙晔的身上,“美人,你可让我如何是好?”
公孙晔睁开眼将段推到一边,立马起身看看自己整夜斗智斗勇留下的黑眼圈,然后紧接着出门走到院子里与颍考叔的手下接头,“何时行动?”
“你何时出手?”
公孙晔指着自己,手下递给他一包药粉,“这药名叫迷醉,可让妖魔产生幻觉。”
公孙晔点头把药粉藏进胸口,回到寝宫段还在熟睡,他将药粉掺进水里给段服下,段惊醒握住他的手,“这是什么?”
公孙晔比着手势,示意他这个是助眠的,段闻闻味道喝了下去。公孙晔悄悄用匕首划破自己手指在床上留下一抹血迹。
第五日上朝前,段从床上醒来,似乎做了很长的梦,梦里他和子都做了很多事情。子都就在他眼前,比划着要上朝了。
他发现今日的美人有些不一样,不仅换了衣裳,脖子上还故意遮了一块纱,“这是什么?”
公孙晔假装害羞地低头,脖子上的红印显露出来,段问道,“昨夜你我共度了春宵?”
公孙晔点头,指了指床上的血迹。段将他搂入怀中,“你放心,我会迎娶你的,我答应你。”
大婚之日定于三天之后,也就是公孙晔留在冥界的第八天,他非常不安地在寝宫里走动,若这一计不成,他可就要永远呆在这里了。
好在大婚前一晚,颍考叔化作婢女来到他的宫殿,看着正在试装的公孙晔笑道,“王后好福气。”
公孙晔听到了他的声音,终于可以把憋着的话说出来了,“你明日的行动有把握吗?”
“八成把握。”
“若是失败呢?”
“那你就嫁给我哥。”
公孙晔朝颍考叔挥起拳头,“去死吧你!”
“别动,头冠会掉。”
公孙晔看着颍考叔捏着他的手臂,不知所措。下一秒颍考叔搂住公孙晔,“别说话,我传一些真气给你,必要时你可以助我杀了他。”
接着微凉的触感在唇边蔓延,公孙晔看着颍考叔漆黑的双眼又闭上。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鬼市上皆是向冥王贺喜的各路妖魔,锣鼓声声,坐在步撵之上的公孙晔妆容华丽,若不听其声,真不知他是男儿身。
段走下高台将公孙晔接下步撵,缓缓走上台阶,在众人的注目中拜天地,接着周围的士兵揭下红衣与段的士兵相抗衡,拓跋红带着神弓队向高台上的段射击。
段挡去周围的弓箭看向公孙晔,公孙晔想拿出袖子里的匕首,而段则将他抱起,逃离了婚礼现场,“别担心。”
公孙晔看着身边的这个鬼,他是好的。
颍考叔追上段和公孙晔,段唤醒了父亲养的神兽麒麟,向颍考叔喷火,“我就知道你不会服我的!”
“你的母亲杀死了我的娘亲,你杀死了父亲,此仇不报非君子!”
段轻哼一声,将公孙晔放下,“等着我。”
两个鬼魅在忘川之上对战,段拿出长枪,旋转之间忘川之水冲向颍考叔,颍考叔拿出长剑将河水劈开,刺向段。
公孙晔接到了颍考叔的声音,“他对你动了真情,让他转移注意力。”
可是,
公孙晔动摇了,对战僵持到第九天,拓跋红已经清剿了段所有的党羽。
颍考叔败下阵来,段冲向颍考叔,准备将他刺死,公孙晔大喊,“段!”
这个女人的声音为何如此浑厚?
她第一次对他说话,开口叫他,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颍考叔捡起长剑和拓跋红一起将他的头颅砍下,麒麟暴怒,熊熊大火四处蔓延。
士兵好不容易才将麒麟兽再次关押起来,拓跋红走到颍考叔身边,公孙晔脱了红装,头冠,抹去嘴上的朱砂,“放我回去吧。”
拓跋红大惊,“你是男子?”
颍考叔点头,“你回避一下。”
拓跋红离开,颍考叔看着公孙晔,“你确定要回人间?”
“当然,不然留在这里做什么?”
“按照冥界的风俗,先王死后,新王要继承他的遗孀。”
“继承遗孀?”
他和段拜过天地,就是夫妻,那岂不是要给颍考叔做王后?
公孙晔摆摆手,连连拒绝,颍考叔将他搂入怀中,“难不成你还真爱上了我哥哥,向与他一起赴死?”
“不是!”
颍考叔拉着公孙晔的手,手上是那串手链,终于明白这是当年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可以让凡人穿过屏障。
“那好,我给你许诺的八十年寿命,待你在人间考虑清楚了,我再来找你。”
拓跋红躲在桥墩边,看着奈何桥上的两人你侬我侬,河岸的彼岸花飘出金色的花蕊,洒向天空,随即公孙晔消失了。
拓跋红走上奈何桥,“你喜欢他,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是自己的,永远不会跑,再说他早晚会过这奈何桥的。”
公孙晔回到人间后,换了个身份参加科举,依旧不中。
他开的黑店还在,只是自己做这个勾当不是长久之计,商量之下卖给了别人,然后回到老家找到新婚妻子圆房。
可是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总有些落寞感,本子上写着“他想他是爱着他的。”
这个他是谁,只有公孙晔自己知道。
少年看着爷爷记录到这里就没有再写下去了,他知道后来奶奶病逝,他将自己老爹带大参加科举,又逢战乱拉去当兵,战死沙场,留下小孙子。
少年回想起当日大雪中的红伞,那人是真真的美。
(黄泉下)
公孙晔变成自己年轻的模样被颍考叔牵着手一起走过奈何桥,“你说了给我八十年寿命,可是只给了四十年。”
“要知道,人间一年就是冥界十年,我足足等了你四百年,耐不住寂寞啊。”
“果真?”
“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