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诱惑
“三爷,来活了,这次咱干票大的。”
接到二子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我正在昏黄的灯光下细心清洗着我吃饭的家伙什。瞅了瞅凉床上的小四睡得正香,我撂下还在兀自滴着血水的刀子,走到了里屋关上了门。
“二子,我早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老子再也不干了。”
“别啊,三爷,先别把话说的这么满。我跟你讲,这次不一样,价钱给的特别高。”
”能有多高?这事靠谱不?”
“三爷,你还不放心我吗?我二子做事,绝对是靠得住的。再说了,咱爷俩又不是头一回玩杀猪仔了,我什么时候诓过您啊?”
“好,成,我干!谈价钱吧。”
“明天来我家里,咱爷俩面谈,嘿嘿。”电话那头传来邪魅的笑声。
“好……不过我想问一下,为什么非要一定找我干?我是真的不想再干了。”
“哈哈,三爷,你这话问的,叫我怎么回答你呢,要不这样吧,明天见面我告诉你答案,怎么样?”
“成!”
2、梦魇
噩梦,又是噩梦,挥之不去的噩梦。
“杀猪仔,吃又又,吃又又,杀猪仔。”歇斯底里嚎叫的肥猪,欢呼雀跃的小四,一刀下去,肥猪变成了活生生的人,然后就是血流成河,染红了整个黑洞洞的矿井……
“杀猪仔,吃又又,吃又又,杀猪仔……”梦境的最后,只剩下小四的欢呼声经久不绝。
当噩梦反复循环,惊恐也会习以为常,不再那么让人痛苦。只是梦醒之后,又是一夜无眠。
天还没亮,我就起床在厨房里忙开了。虽说这么多年来跟小四相依为命,独自操持着家里的一切,可我这个糙男人在生活上依然是一地鸡毛,毕竟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做好一顿饭。我毕生所学的厨艺,也不过是一锅乱炖的猪下水罢了。
“啪啪啪”,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光着屁股蛋蛋的小四突然闪进厨房,用力揉了揉满是眼屎的双眼,指着冒着热气的大锅说:“香,香……吃,吃……又又。”
“哎,可怜的娃,我这个杀猪的爹真是造的什么孽啊,难道真的是业障难销,因果报应吗?”看着小四的这副傻样,我又在心里暗暗骂起自己来。眼看来到十三岁上了,这娃还是学不会最简单的生活自理,这以后可该怎么办?!
想起和二子的约定,我顾不上太多了,手忙脚乱收拾好小四的穿衣洗漱。直到看着他呼哧呼哧心满意足地啃起猪头肉,我这才放下心提着一对猪蹄来到了邻居朱大姐的家。
“哟,他三叔来了。呵呵……”正在院子里扫地的朱大姐,满脸堆笑。
“朱大姐,又得麻烦您几天,您看……”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开口了,开场白早已烂熟于心。
“啥也别说,姐懂,你放心去忙吧,四儿这几天我肯定给你照看好就是啦。”
“那我先谢谢了,老规矩,这些小东西……”
“哎呀,说过多少遍了,都老邻居啦,还这么客气做啥啊,真是的。”
寒暄客套依旧,彼此轻车熟路心照不宣。我放下手里的猪蹄,想了想又掏出100块钱,塞到了朱大姐手里。
“朱大姐,我这次去的地方有点远,可能要好几天,这个,您先收着。”
朱大姐抱着扫帚定在原地,不主动接受也不拒绝,只是一个劲傻笑着,默许着我所做的这一切。
直到我走出她家大门,回头仍然可以看见笑容满面的朱大姐,还在不断向我机械般地挥着手说:“去吧,去吧,放心吧,放心吧……”
3、往事
“杀猪仔,吃又又,吃又又,杀猪仔,嘿嘿……”
小四远远叉着腿站在院子里,傻笑看着正在收拾家伙什的我,口水顺着嘴巴不停往下流。
我赶紧跑过去,用挂在小四他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擦去口水。“杀猪仔,吃又又,吃又又,杀猪仔,嘿嘿……”小四眼神呆滞,不停重复着这几个词,在院子里自顾自地拍着手胡乱跑着跳着笑着。
看着满地打转的小四,我百感交集,一幕幕心酸的往事涌上心头。我闭上眼,想到了早早去世的爹娘,想到了离家出走弃我们爷俩而去的小四他娘,想到了这些年为了给小四治病的奔波、转机和反复,还想到了昨晚的噩梦以及梦里的那些场景。
“呜呜呜……”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将我从回忆拉回现实,也让我的心弦砰地震了一下。而小四竟然也一反常态安静了下来,歪着头饶有兴致地听着警笛声,那表情淡然如水,眼神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和正常的孩子并无二样。
警笛声戛然而止,村庄里的人声陡然鼎沸起来。
“杀猪仔,吃又又,吃又又,杀猪仔,嘿嘿……”小四又继续着他一个人的复读机模式了。
“他三叔快来,听说村西头老赵从矿上回来撞上了媳妇偷汉子,这下可把他媳妇锤的够呛,把公安都招来了,你咋不去看看?”门外的朱大姐冲着院子里的我喊到。
“朱大姐,你去吧,我这就要出门干活了,就不去看热闹了。”
“好,那我先去瞧瞧咋回事,你去忙吧,我一会回来,就把四儿领回我家去。”
晌午过后,我胡乱扒了两口饭,收拾好家伙什绑到摩托车上,然后跨上摩托,向镇上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叔,出门杀猪啊?”“三爷,去哪接活啊?”“三师傅,去县城干大买卖啊?”
出了村口就是直通镇上的乡道,可一路上走走停停,熟人不断、递烟不歇。没办法,谁让我是四里八乡小有名气的杀猪师傅呢。这一路就这样耽搁下来,不到三十里的路,竟然骑了好几个钟头。等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下午四点了。
4、密谋
“滴,滴,滴……”来到一座半山腰上的三层小洋楼前,我停下摩托车,使劲按了几下喇叭。
“哟,三爷,您可来了,快进来坐。”二子在屋里听见喇叭声,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晃晃悠悠,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
虽然辈分上我比二子大了一辈,可实际上也只是比他大了几岁而已。遥想当年我们在村里耍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玩泥巴尖嘴猴腮的小屁孩,可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了,真是当真让人想不到。
“三爷,来根华子。”我们在沙发上一坐定,二子就递给上一根烟,顺道凑过来用自己的打火机帮我点着了。
“二子,咱们还是直接说正事吧。”烟雾缭绕之下,看着二子油头粉面皮笑肉不笑的怪模样,我突然有点不耐烦起来。
“好,三爷就是爽快!”二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把脑袋凑近了我的耳边。“这次的猪仔目标有三个,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跟以前做过的一样,到时候我会派人把他们引到预定的地点,你只需要掘开矿井顶上的石头,制造矿难坍塌的假象就可以了。”
“什么?三个人?你?!这……”我突然有点愤怒,却又不得不强行将怒气压了下去。
“三爷啊,你是不知道行情啊,这矿上的赔偿标准又涨了不少,咱们可得把握机会再好好捞他几笔啊。而且那些管事的头头们我都提前打点好了,那些煤老板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对他们来说这种丁点大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捅出去,倒霉的最终还是他们自己。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有任何差池的。”二子说完,随手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了我的手里。
“这里是预付的两万块,等拿到煤老板的赔偿款,再给你剩下的三万块,怎么样?没问题吧?”
“好……我要怎么做?”我假装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过了银行卡,轻轻将卡片滑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样哈,老规矩,明天你一早就去矿上,到时候会有个叫六子的人跟你接头,你听他的安排就好了。”
“好,明白了。”
“那就这样,三爷,辛苦你了,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我请你去县城里耍一耍,怎么样?”
“算了吧,我这边晚上还有猪要杀,得先走了。”我撒了个很合理的谎。
“哦……那行,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三爷,慢走!”二子这就要下逐客令了。
“等一下,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昨天电话里问你的问题。”我突然想起,赶紧追问起来。
“什么问题?我昨天喝多了,差不多都忘了。”
“二子,别跟你三爷打哈哈,装什么糊涂?!”
“嘿嘿,三爷你真想听吗?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当然是要听真话。”
“好,那这么跟你说吧,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总是找你吗,很简单的嘛,首先是因为,你-很-缺-钱。”二子一字一顿,却字字击中我的命门,让我哑口无言。
“还有什么原因?我想听听。”
“呃……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哈哈。”
“别叽叽歪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有点不爽二子敷衍的态度。
“还有就是,像这种杀生损阴德的事情,还是找你这样的为好,你都杀了十几年猪了,死在你手下的生命早就数不过来了,我想,反正你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是吧?”
我嗫嚅了半天,喉咙里最后还是悄无声息。
此刻,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小洋楼里,仿佛有一阵阵阴冷沉闷的气流不断向我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所以,我片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甚至没有跟他说句告辞,就匆匆逃离。
5、诅咒
“哥,你怎么来了?吃了没?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当我敲开弟弟老五家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时分了。
“噢,我是临时被喊过来到镇上杀猪的,晚上想在你这住一晚,弟妹呢?”我继续轻描淡写地扯着谎。
“她啊,又回娘家了。四儿呢?一个人在家?”
“我托隔壁朱大姐帮忙照应着了,放心的很。”
“噢,那,哥,快进来吧。我来整几个菜,咱哥俩喝两盅。”
酒过三巡,我和弟弟的眼神都渐渐迷醉起来,似乎各自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
“老五,跟哥说实话,是不是又跟你媳妇吵架了?”
“哎,哥,别说了,咱还是喝酒吧。”老五仰头又一口干了一大杯,却一口菜也不吃,干愣了半天。
“哥,收手吧,咱能不能别再干杀生这行了?积点德吧,我求你了。”沉默好一会,老五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你说什么?你以为老子想干这个吗?可不做这个哪来的钱?没钱,我怎么给你在镇上买房子,怎么给你娶的媳妇?没有钱,我怎么给四儿治病,怎么给四儿预料将来?”也许是酒劲上来了,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了。
“哥,别激动,你听我说一句。我去医院检查了,怀不上孩子这事,全赖我,不关我媳妇的事。”
“什么?你?怎么回事?”
“医生说是不育症,很难治好。”老五红着眼睛,低头不语。
“啊……”我一时语塞。
“哥,你说,咱家是不是受到什么诅咒了?爹娘走的这么快这么急,小四生出来就傻了,嫂子还跟人跑了,而我吧,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居然生不出崽!”
“老五,瞎说什么醉话!快闭上你的乌鸦嘴!不育症怎么了,又不是治不好?老子给你钱,一定要治好。”我随手掏出口袋里二子给的银行卡,扔到了桌子上。
“哥,我不想再要你的钱了,你赚的这些钱都在损耗你阳寿,你知道吧?你还是留着给小四以后用吧。”老五又把银行卡还到了我手中。
“老五,你是我亲弟弟,唯一的亲弟弟!你这是干吗?你是嫌弃哥哥的钱不干净吗?”
“不是的,哥……我有点醉了,头疼的要命,我先去睡了。”老五不再给我继续跟他纠缠的机会,头也不回地把自己关到了自己房间里。亲兄弟俩一场久违的叙话,再次不欢而散。
看着窗外孤悬的上弦月,我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忖良久。一个并不完美的冒险计划,渐渐在心底浮现清晰的轮廓。
6、终结
“你就是三,爷?”站在我面前的,是个肤色惨白的年轻人,他一脸狐疑地望着我,满是不屑和冷漠。
“是我,你就是六子?”我明知故问。
“对,就是我。二老板交代了,你先把这身换上。”六子朝我扔过来一套褪色的矿工制服。
“换这个干吗?不是去杀猪仔吗?”
“别废话,叫你换你就换!磨磨唧唧搞什么玩意!”六子突然变得焦躁起来,一边吼叫一边胡乱挥动着看上去满是纹身的手臂。
换好制服,我跟着六子来到了矿井的入口。黑不隆冬的煤矿洞口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想要将我们一口吞没。
“手机关机,快!”六子继续像将军对士兵发号施令一般命令着我。
“等会,我发个消息就关。”我把早就存好的一条信息发送了出去,如释重负般地按下了关机键。
矿井下,我关上了头顶微弱的帽灯,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猎物们的出现。不一会,四个光点慢慢由远及近,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提着矿灯的六子。
“人呢?哪去了?快给我滚出来!”六子竟然朝着我所在的方位大声吼道。
“这小子难道疯了吗?他想干什么?不怕三个小猪仔察觉到不对劲吗?”我无法理解六子的举动,只能摸索着过去,一把将他扑到在地上。突然的响动让三个小猪仔吃了一惊,但他们却全部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你在搞什么?”我捂住六子的嘴巴,低声在他耳边问到。
“你怕个鬼啊,放心吧,一切尽在我掌握,这三个猪仔都是傻子,哈哈,想不到吧。”六子挣脱我的束缚从地下爬起来,纵声大笑起来。鬼魅的笑声在矿井里回荡良久,听起来毛骨悚然。
“什么?全是傻子?这……”我夺过六子手里的矿灯,照着三个小猪仔的脸挨个看了个遍。果然,我看到的是三张和小四一样呆滞浮夸的脸。
“真是丧心病狂!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我在心里狠狠骂着娘,同时也暗下决定:是时候该为自己的计划画上句号了。
“还愣着干什么?该你上场表演了。来,拿去,干活吧。”不知什么时候,六子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巨大的铁榔头。
我假意接过来六子手里的榔头,却在彼此交接的那一刹那,猛地挥起榔头砸向六子的脑袋。
“砰”一声巨响,六子的身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倒地。三个小猪仔被这突发状况吓得惊声尖叫,疯狂逃窜。
而我早已瘫坐在地,身体似乎被掏空了,再也没有了一丝丝力气。
不一会,我隐约听见矿井外响起警笛声,紧接着而来的是无数条光源照射进来,还有老五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哥啊,你在哪?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