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与扇子

夏天到了，该是空调和扇子出场的时候了。

但是扇子作为过时的用品被人丢弃了，而空调却越来越流行，最终收笼了人心，让所有人都归顺于它，臣服在它的脚下。

扇子作为上世纪的日常用品，现在已经变得像古董一样古老和难以寻觅。我自己家从来没有买过扇子了，夏天也从来不用扇子凉快，气温升高，我们想到的第一样物品就是风扇，气温再升高，热浪滔滔之时，我们又拿出另一样看家本领，吹空调。空调真是暑热的克星，只要空调一开，哪怕再炎热的天气，也会被调出一小间冰爽的空气来。人们在空调里泡着，就像在冰洞里泡着一样，异常舒爽。人们在空调里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跟平时没啥两样，原来用以消暑的时间，这下可以用来工作，用来享乐。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又变得清灵了。午睡时间变少了，工作时间变多了。这无异于在拯救人们的时间和生命。是空调，给夏天的人们再一次重生的机会。

只要我们忍受得了机子噪音带来的不适感和门窗紧闭后沉闷的空气，我们完全可以将自己交给空调。现在的新一代年轻人就是这样，他们严重依赖空调，已经离不开空调了，稍稍天气一热，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寻找遥控器。

然而作为上世纪纳凉最常用的工具扇子，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它差不多被完全遗忘，从人们的脑子里清除出去了。现在人们从来不买扇子，偶尔看到一把扇子，那也是培训学校发的。扇子的质量很差，全都是塑料做的，上面印满招生广告。它告诉人们哪个学校在招生，招哪类学生，什么时候报到，诸如此类的信息。扇子已经以这样讨厌的面目出现了。拿到这样的扇子，我们将它作为可有可无的礼物收下，放在家里，突然想起的时候，拿过来扇几扇，之后又把它丢在一边。不几日，受尽了冷落的它们心甘情愿地自己遗失掉了。待我们再次想起的时候，我们再也找不到它了。不过这一点也不妨事，没有就没有呗，它本来也是可有可无的。

如果这样比较起来，那真是空调完胜，而扇子完败了。

实际上，扇子也有它的好处的。它是一件颇有温情的物品，很让人怀念。在它身上我们读到的是时光的流逝和美好，以及最珍贵的记忆和文化。

在过去，每到夏天，每人手中一把扇子。身份不同，所用扇子也不同。书生用的是折扇，戏台上优雅的方步轻迈，书生从身上取出折扇，轻轻一甩，哗——，折扇打开成扇状，一条条折痕清晰可见，上画水墨山水或题潇洒的文字。他故意将扇子反盖在胸前，故意给人看它上面的字或画。确实扇上的字画是给人欣赏的，非常文雅，且有情调，这正是他身份的象征。儒将用的是羽扇，“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改战场上披着盔甲、全副武装的将领的威猛形象，儒将运用的是智慧和谋略，他从容淡定，轻摇鹅毛扇，便能指点江山。鹅毛扇实际上是诸葛亮的贴身物事，也是他的一个形象标志。他出主意时，鹅毛扇盖住大半张脸，将他的小心思藏起，一会谋略就出来了，好像他的谋略不是从自己的脑子长出来的，而是从扇子里长出来的，这把又轻又大的像大爪子一样的扇子里藏着大智慧。古代小姐用的是团扇。团扇轻巧美丽，有一个圆月的扇面和细细的手柄。扇面用雪白的绢子绷紧，手柄上还拖着红红的须子，拿在手上不仅可以送来清风，还是很好的装饰品，如同她头上的金钗玉簪、耳朵上的耳坠一样。古诗里“轻罗小扇子扑流萤”，便是仕女举扇很美的一个画面。

当然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最美的记忆，还是奶奶手中的那把蒲扇了。它很普通，用柔软的蒲草编织而成，中间用了三根细竹签穿插而过，以固定住扇面的形状。扇柄也是用草做成，一圈圈缠绕而成。这扇子有许多特点，轻巧、便宜，又耐用，风力大。我记得每年夏天，只要放下手中的活计，将手空出来，奶奶就会拿起蒲扇。蒲扇几乎和奶奶形影不离，睡觉的时候，握着它，乘凉的时候，拿着它，走路的时候，摇着它，甚至吃饭，也要时不时地拿起扇子，试图将额上的汗珠摇落。

扇子上也生长着童话、扑闪着天上的星光，和着田里的蛙鸣。那是夜晚的乡村，几把扇子一群人坐在一起讲故事，讲天上的故事，人间的传说，乡邻的琐碎。他们边说边笑，圆月在天上洒着清辉，星星眨巴着眼睛，田里传来呱噪的蛙声，萤火虫一闪一闪，飞舞在稻田上，飞舞在半空中，甚至大胆地飞到人群中。那是多么美的画面啊。我想现代的空调房里给了我们舒适的同时，也夺去了这种美丽的场景和回忆了。

空调房里温度是恒定的，四季如春，景色是固定的，永远是桌子凳子柜子沙发，还有一应俱全、琳琅满目的玩具工具电器。空调使人们脱离了自然，远离了本该有的四季的循环，人变成了现代工业的一部分，冰冷而简单，没有温度，也失去了丰富性。

不仅如此，长期使用空调实际上对人是有害处的。空调给人带来舒适的同时，也损害着人们的健康。首先是空间的密闭，空气流通不畅，二氧化碳在室内大量堆积，装饰材料和装修材料又会释放出有毒化合物质，这样容易导致头晕和空气污染。再次，空间密闭，细菌也很容易滋生，引起各种疾病，同时室内空气干燥，呼吸道和肺部的粘膜容易受到损伤。最后是空调内外的冷热对比，也容易使人出现各种疾病。我们在空调里呆久了，一出到室外，轰的一声，立马会被一团灼热的气体团团包住，这无异于将一块热铁浸入水中那样，具有强烈的对比效果，会产生“哧”一声的疼痛和呻吟。这样一冷一热的多次刺激，也会对人的血管、热平衡系统、关节、肌肉造成损伤。如若人体无法及时适应冷热变化，同样容易出现呼吸道感染、关节痛、心血管疾病、中暑等各种病症。这么想来，扇子又比空调安全得多了，至少不会得这些隐性的疾病。

扇子在如今，我想降温只是作为一小部分功能，更多的，它是作为一种文化，在我们的记忆里传承了。我们想起扇子，会想起与它的耳磨斯鬓，想起曾有的一种生活，想起它的浪漫与温情，想起悠远而缓慢的农耕生活。而空调则属于现代文明，属于现代工业的，它是冷冰冰的器具，作为降暑利器，它已成为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是它是站在人们的核心生活之外的，作为外部系统来提供我们舒适的环境。因而不管我们怎样与之共存，我们的记忆里也不会有它的一席之地。

当然我们也不必将两者尖锐地对立起来，有此无彼，或有彼无此，它们只是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各有自己的优劣。虽然代表着古老生活的扇子，已基本从我们眼底消失，但我们会在脑子里珍藏它。而空调呢，我们会使用它，但我们也应该记得，少凉一下空调，必要的时候，多进入大自然，去吹吹大自然的凉风，最好能备一把扇子，不太热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制造一点小小的惊喜，这也是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