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河上无名桥


在1980年代故乡,一条河流穿镇而过,河无名,桥也无名。

河流把临济和廖场分开,把邛崃和名山分开,把成都和雅安分开,但是桥梁又把两地联接起来。很多人把这条河称作界河,其实两个行政区划的地域是交叉的,至少在河流两侧都分布着廖场的土地。作为从雅安市名山区廖场乡三村二组走出去的人,我家的耕地大量在成都市邛崃市临济镇那边。在我的心目中,它并不是界河,两岸都生长着我的少年往事。

河流左岸是临济的街坊,右岸是廖场的邻居。我家住在廖场,可是我读书在临济,每天要过河。河上有三座桥,都没有名字,大人们就叫上面那座桥、下面那座桥和中桥。我每天要经过下面那座桥去上学,它最长,最高,最“宏伟”,全是红砂岩砌成,如果今天还在,应该是难得的古桥了。

记不得下面那座桥曾经有多长了,只记得每年除夕夜,两岸居民都会齐聚桥头,“对烧花炮”。那时候,河肯定比现在宽,桥肯定比现在长,花炮杀伤力肯定没有现在强,如果不存在这些条件,那么隔岸扔花炮成不了故乡流传多年的春节民俗。

这种民俗,可能也只适宜发生在界河上。两岸居民虽分属两个行政区划,两边政策可能不完全同步,有时会让另一边羡慕不已,但对于百姓而言,彼此并不敌对,相处还很和谐,“对烧河炮”也是双方约定俗成的春节传统。那些年,可能还没有春晚这样的大餐,一吃过年夜饭,家家户户就会不约而同来到桥头,占据有利地形,将一年一度的辞旧迎新大戏拉开帷幕。

那个激烈的场面,我多年以后仍然记忆犹新,只见一道道火光划亮桥梁上空,在落到对岸时碰碰碰地发出一声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硝烟弥漫。两岸花炮声劈里叭啦响个不停,直到两岸的花炮销售一空。第二天清早,不少人还会赶到桥头观看战况,只看见房顶上、桥梁上、河床上,到处堆着厚厚的纸屑,还能闻到硝烟的味道,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片里经常看到的大战。后来,这一民俗不知怎么就突然消失了,也许是花炮爆破力增强了,或者花炮因为危险停产了,也许是人们衣服材质变好了,粘不得火星了,也许是春晚诞生了,或者人们多了些诸如打麻将之类的娱乐方式。

小时候,总觉得故乡的河很宽,过河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我曾经不小心踩进了石缝,擦破了小腿,怕挨大人吼,不敢上报,也不去救治,只等伤口自然痊愈,结果拖延了一年半载,至今还落下了明显的疤痕,每次掀开裤腿,都会感觉到少年时代的疼痛。

多年以后的除夕,我回到了河边。两岸疯长的房屋挤占了曾经生机勃勃的河岸,河流比以前窄了很多,桥也比以前短了很多,显然不具备“对烧花炮”的物理条件了。有一株泡桐从房屋夹缝中挤出来,还依稀保留着旧时的记忆,青苔已经爬满树干,树枝上还挂着不知是花苞还是果实的小圆球。

眼前的这座桥很单薄,已不是伴随我长大的那座桥了。记忆中那座桥曾经坍塌过,只剩下三个石墩。后来,下游新修了第四座桥,成为两岸之间唯一的车行桥,每天车来车往。旧桥渐渐被人们遗忘,落寞的桥墩在浅浅的河床上,一站就是多年。

我很少回到故乡,记不起这座桥是哪年重修的,也就是在原来的桥墩上铺水泥预制板,完全没有了当年红砂石桥的味道。更奇特的是,有人直接把楼房建在了临济那边的桥头上,桥就像穿过了楼房!用今天的话说,这座桥具备了网红的气质。

过去,对岸桥头有位卖瓜子的大娘,大概姓李,李什么氏,听说她靠卖瓜子修起了几层楼房。每天上学路上,我最幸福的就是在李大娘那里买5分钱的瓜子,可以香甜一整天。也许就是从这座桥开始,瓜子成为了我唯一牵肠挂肚的零食。每次吃瓜子,我都会想起故乡的老桥。

2020年1月26日

你可能感兴趣的:(无名河上无名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