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睡一觉的功夫,我就入了牢狱,四周暗无天光,水声绵密不绝,我幽幽转醒,半截身子浸泡在水里,长长的玄铁链束缚着我的手脚,动弹不得。
起初我以为仍旧是梦,后来水淹到脖子处,顿感呼吸困难,隐约听到头顶有个阴冷细软的声音传来:“我明日来,希望看到的就是她的尸体,而非还侥幸,好好活着的消息,偷取丹药,乃十恶不赦的死罪,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帝姬的吩咐,属下定办好,您尽管放心。”
我耳朵嗡嗡作响,脑袋缺氧,一片空白。在漫长的梦里,不知是谁,存心要弄死我。
听水流湍急,水位以极快的速度抵达至我嘴巴处,我不敢低头,一低头,灌进满口满鼻子的水,实在酸涩难受。
我使劲仰头,仰出水面,取得每一丝奢侈且新鲜的空气,幸亏我平时在家习惯勤加练习仰头仰出天鹅颈,长时间仰头倒不是很费劲。
我痛苦地在熬这个梦境结束,然后在小说里,给这个梦里一心要我死的女人一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我通常不去念叨别人不顺不好,哪怕小说中虚构的反派,写得也是尚存一丝善念,应实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既然惹到我身上,我断然要伺机报复一番,发泄掉内心的憋屈。
水位逐渐没到我的头顶,我呼吸不上,理智令我察觉这个梦真实得越来越不对劲。
我濒临死亡之前,强大的求生欲,激发了我身体内部潜藏的能量,当我蓄能完毕,睁开一双幽深的绿瞳眼睛,水底下猛然钻出无数交错的藤蔓,织了一张巨大的网,托着我,蓄势向上。
最终,我逃出生天,而背后整个天族水牢,因我的力量波及,承受不了藤蔓的成长速度和范围,坚硬的石头堆砌的水牢刹那挤成废墟渣渣。
我下个举动似乎不受意识控制,面对这片毫无生机的废墟,自内心生出万般希望,迅速拔下固定发髻的簪子,插入地中,荡开春风缕缕,水波亦荡漾不止,细雨丝丝,覆盖荒芜,滋生万物,待我眼前澄明,我脚下之地,已然是一片眺不到尽头,芬芳馥郁的花海。
“这是怎么回事,神殿怎么突然剧烈颤动起来。难道是那个偷了无数灵丹妙药的小仙娥又在天族水牢惹出新的事端了?”
有人不安地揣测开口问。
我也是糊涂惊呆的样子,这不像梦,更不似拍戏,特效不可能一边拍一边形成。
我慢慢转身,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数不清人数,浩浩荡荡,颇有气势的队伍。
他们见我同样很吃惊,为首那位霁月清风,拥有谪仙风范的人物,他初初见我,眸光与我对接片刻,方恢复常态。
我粗略打量了他一番,忙收回目光,人挺好看的,可惜端着一本正经的姿态,神情更不苟言笑,仿佛与人之间,有天生的疏远感,不敢久久观望。
他直立远处,皱了皱眉,寻问:“花意上仙?”
许眼前人太过狼狈,他不可置信地问了句。
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自己充当了哪个角色,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我就以静制动,静静伫立他的对面,神态自若。
他摊开一只手,凭空幻化出一件披风,准确无误地朝我扔来,我一伸手刚好接住。
“还请上仙时刻注意下自己的仪表,天君尚在神殿等我们回去,就请上仙随我等亲自去解释一番吧!上仙倘若无辜,天君定给上仙一个公道。”
我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去往他们所说的神殿,他们好像在配合我走路的速度,也是缓慢移动的。此前,以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到水牢的速度一定比现在快的多。
我走在一群人前头一路,深感尴尬。
至神殿,入内,站在神殿中央,我随众仙恭敬参拜高高在上的天君,天君见是我,激动地站起来,“花意,真的是你这个毛猴子呀!也是,天族之中,敢闯祸事的舍花意其谁?花意,本君真真好久没见你了,想起你小时候的顽劣······”揪头发,差点早秃的事,还是不要广而告之,天君是要颜面的,他们二人你知我知便罢了。
唉,天君他老人家叹气想,真有点不希望这个孩子很快长大,偌大的天宫非常孤独,可是天君不能和别人说自己需要人陪伴,高处不胜寒,天君早已忍受了无数日子。
他很喜欢花意变一只小虫子来找他,叫他讲故事,花意带他没有见过的玩意儿,由此,日理万机的天君,苦中作乐,感到一丝乐趣。
怪不得净月上神爱生孩子,不限数量,天君初时不解,他道:“世间万物,没有比小孩子更可爱的生物了。”
待花意爹娘归来,天君定要认个义女,养在自个儿膝下,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花意是何许人也,她本人还没有任何作为值得津津乐道的功绩。她作为强强联手,两位战神的后代,众仙们对她很是寄予厚望的。
提及花意的爹娘,那可是传闻中十分厉害的神仙人物,她娘亲是昔年勇斗魔鲛的花少神,差点陨落之时,怀柏神君用一丝花少神的神魄养在一株奇花中,这本是一厢情愿,不可行的方式,怀柏神君偏偏不信上苍薄待,死马当活马医,奇花居然在他千年如一日的照料下,化出花少神的人形,而且是带着记忆归来的。
或许有时候,上苍真的会被真情感动,以恻隐之心成全一对苦命鸳鸯。
二人久别重逢,满脸是笑又是断线的泪,双向奔赴,敞开手臂去相拥。
他们得以相守的一日,万物道喜,繁花似锦开遍六界的每个角落,人间定义这种从未见过的景象为祥瑞之兆。
而后怀柏神君在太虚宫,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神仙纷纷前来道贺,讨一杯喜酒喝。直至今日,那场有目共睹,隆重的婚礼,即便已经过了数千年,在众仙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仍然是一件美谈。
“君上,即便她是两位神君的女儿又如何?偷取丹药仍旧是死罪,小仙还请君上秉公处理。”
天君安坐于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座上,俯瞰一切,他十分不解地问我:“花意,你窃拿这么多丹药干嘛?你如果要,直接跟药君知会一声,他多多少少总会给你些的,光明正大地拿,不好吗?现在平白受牢狱之灾,又众目睽睽之下受审,你爹娘知晓,必然痛心。”
他有些不舍,摇摇头,似对我颇感失望。
我醒来就身处水牢,差点被淹死。回忆刚刚我用簪子得心应手地催长花草,或是谪仙一样的那个人物幻化披风赠我蔽体,修饰仪容端庄。
再转念想想我数年来读过数不胜数,光怪陆离的小说,一一呼应这些不可思议,我思索出一个合乎情理的推测。
在我们那个时代,许多心思缜密,脑洞大开的作者能神通广大地把这世上诸多的不可能,写得和读者莫名很有共鸣,我亦见多不怪,我证实且接受自己极大可能,就是穿了哪本写了神仙类型的小说,要走规定的剧情。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走黑莲花反派配角,还是白月光主角的路线,只得先自保,再走一步算一步。
欲要天君问罪于我,不肯罢休的那位女仙,她方才义正严辞的说话声与我首次于水牢上方听到的说话声,略微产生了变化,但音色相差不大,还是很容易听出来的,她说过,不想让我活到明天。
记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仙,她周密的杀人计划令我毛骨悚然,我如果淹死在水牢,就算被发现,浑身没有伤痕,追查之下,都没有人会怀疑到她这个名不经传的女仙身上。
“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妹子。”人未到,声先至,众仙皆知隔空传音,而且如此清晰,他已经到了附近,还未来得及现身而已。
我随众仙目光转移到神殿门前,只见神殿门前,蹿下一团滚滚黑烟,顷刻黑烟散尽,入神殿来的俊逸青年,头长犄角,他不似天族人,端着一张冷冰冰,毫无温度的脸,他很酷,尤其是敞开衣服的装束,隐约可见他不懈怠锻炼才有的完美八块腹肌,这种要身材有身材,要容貌有容貌的美男子,若在我们现实世界里,不知道要惹多少桃花呢。
“天君,我认为这其中必有缘故,还望天君彻查清楚,给花意上仙一个公道。”
正开口说话的那个人,是刚刚丢给我披风的仙君,我偷偷瞥了他 一眼,浑身发冷,他仿佛来自寒冬腊月,冰冷透骨,不可直视。
“是啊,我妹子偷丹药,简直无稽之谈。”魔君坚定立场在我这边,并向我投递一个宽慰的眼神,好像在说:妹子,有哥在,保管你无事。
“天君,这件事已经清楚了,何须再查,天子犯法也得与庶民同罪,天君为我们众仙表率,可不能徇私枉法啊。”女仙的语气,极其激动。
我回想,自认为和这个女仙并无新仇旧恨,既然她咬住我不放手,我不回击,便对不起她的处心积虑了。
“天君,我差点在牢里淹死了,我当时迷迷糊糊听到一位女仙的声音,她不想让我活到明天来着。”我一脸楚楚可怜,且惊恐道:“对了,当值水牢的人敬称她是帝姬。”
“也不知是哪位身份尊贵的仙家,竟这样看不惯我,要置我于死地。”
那个躬身在人群中说话的女仙,紧张地抹把汗,头脑比较蠢,我没指名道姓呢,她就主动微微颤颤走出来,一下子扑跪在地上,“花意上仙仗着身份比小仙高,谎话连篇地污蔑小仙,请天君为小仙做主,小仙一向怜悯众生,视众生平等,给予福泽绵长,为何要害一个素未谋面的仙娥,这对小仙完全没有好处。”
对她有什么好处,我确实尚未想到,我瞧她做苦情戏游刃有余,所幸再多看 一会儿。
她哭哭啼啼一番,神殿上男仙居多,纵然有所怀疑,比如天君是万年如一日的单身狗,何时多了个女儿,敢称自己为帝姬的,除非不要命了。
最终,众仙到底同情同僚,况且这个仙女伪装得确实挺像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善良姑娘,不像会动杀机。
他们交头接耳,道我仗势欺人,污蔑这位正哭得梨花带雨,苦苦请求天君做主的仙子,再正的根偶尔也会长出歪苗,真真可惜了,两位做派清正的神君的后代,居然如此不堪。
众仙啧啧愤愤不平直摇头晃脑。
此刻,我看戏已然看乏了,我想我的身份是神仙,穿越过来,必然有附加技能傍身,就像那根簪子藏着的神力,将荒芜化生机,我将簪子从发中取下,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抱了侥幸的心理,默念:“我相信你可以的,请你再次帮帮我吧!”簪子从我手中脱离,自行飞到高空,一点清光浮现一个画面。
在水牢上方的她,嫉妒道:“让她勾引祀雨神君,得罪了我,简直死不足惜。”
待众仙看完,一片哗然,大家又统一换了说辞,“她才刚升仙,就给祀雨神君惹了这个大麻烦,这下祀雨神君保她难,不保她难。幸亏她那时不肯入我座下,不然我等皆受她牵连。”
天君秉公执法,女仙吓得浑身抖动。
“善妒之神,万年前,你善妒坑害不少女仙,本君令你下凡渡化被你坑害的女仙,被你坑害的女仙们陆续回归仙位,本君以为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便破格恢复你的仙身。”天君顿了顿,悲切 地问:“缘儿,你为何变成这样?”
缘女仙非天君亲生女,上得九重天,一再受天君福泽庇佑,是随了天君与她之间的缘分。
天君昔年历劫,和一个凡人相恋,归来九重天,一世情缘使得他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容颜和缘女仙一般无二,天君见缘女仙似见曾经凡尘历劫,贤良淑德的妻子,便一次次为她破例,仅仅为了心中此生不可重逢的人而已。
缘女仙错在不该把自己太当回事,她看不上天君的年纪,便常常以天君女儿,天族帝姬的身份蒙骗众仙。
天君虽心有芥蒂,女仙拿他声誉谣言生事,看在她有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上,每每她说一回,天君就施法使众仙忘一回。
天君痛心疾首道:“缘儿,本君高看了你,你知道凡世曾有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做过本君历劫时的妻子,她性情高洁,比你高尚太多。”
女仙低垂脑袋,不敢答话。
天君这次不再手下留情,命人把她打入凡间,永世不得位列仙班。
她被天兵拖走,不忘临时拖个垫背的,大哭大闹,道:“天君,小仙的确犯了错,她偷取丹药也是不争的事实,天君该一视同仁,不然天君即便沦落凡尘,我也会说天上的天君是个一味包庇的昏君。”
天君郁结于心,气得道不出话来。
“等等!”
我的喊话还挺好使的,众仙方才起,就集体静悄悄地等待我下一步的举动,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失望,我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倒出一拳头的褐色“丹药”。
女仙像掌握了罪证般,双目发红,嘶吼道:“天君,这下罪证确凿了吧?您还不快处置她?您难道真的不在乎您的声誉吗?”
我走到她面前,一把全部塞入口中,真甜,甜得发腻发慌。
艰难地全部咽下后,我在众仙的惊呆中,反问女仙:“这全部是丹药的话,我吃下这么多,恐怕早就爆体身亡了吧,以我的年纪和修为,我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多丹药的作用。”
她嘴唇发白,良久,还是开口问:“这究竟是什么?”
她真心要一个答案,我实话告诉她:“这是麦丽素,人间的一种糖果,可甜可甜了。你要不要尝一颗。”
不顾她恨不得撕了我的凶恶眼神,我又倒出一颗施法塞进她嘴巴里,亲手喂的话,我怕她咬我。
我好心劝她在凡间要虚心好学,不耻下问,不要见点风,就把它编造成一阵足以摧毁高楼大厦的飓风。
天君见她始终不知悔悟,失望透顶,改了主意,道:“你这女仙灵顽不灵,凡人也不必做了,永坠畜生道吧!”
自称我哥哥的人,是魔族的领头人物,尊贵的魔君,他在神殿忽然哈哈大笑道:“天君,你这个处置,我很满意,今日叨扰了,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找你下棋。”
天君好奇地问:“下棋,魔君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
魔君开心道:“我快当爹爹了,自然要给小辈做榜样,琴棋书画都得操练,这可比打打杀杀难多了,你下棋的技术,谁人不知,若一开始找到最强的对手,就算次次输,得到的经验,和其他人比,也算是收益颇多的。”
天君道:“看来魔君最近还念书了,魔君想什么时候找本君下棋,本君随时欢迎。”
一场差点丧命的风波后,祀雨神君亲自送我去太虚宫。他一路上都冷冰冰,缄默不言,我双手怀抱取暖,还是离他有点距离好了,我跟在他后面,他突然停顿脚步道:“在众仙眼里,你就是花意,一切顺其自然,一切到了时机,就会瓜熟蒂落。”
他转身一道幽蓝色的术法,像一阵微风吹过,拂入我的脑壳,我突然对之前很多不能解释,超乎寻常的事情有了深刻又清晰的记忆。
除了原身的记忆,还有我们共同的记忆。
花意有两个元神,一个是原身,一个是现代的我,花意偷取丹药是因为眼前的神君,这位祀雨神君虽是天族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但也有命中注定的一场巨大劫数。
如果这个劫数可以安然无恙度过,他的寿命就跟日月星辰一样长,如果没有度过,就马上身灭陨落。
原身对祀雨神君深情厚谊,哪怕是一张冷似冰霜的脸,她都有契而不舍追赶的勇气,如今算是把命也奉献,由我桃代李僵了。
静默地走着走着,便到了太虚宫门前,太虚宫像是早早知道我到了似的,马上开门,一个身着粉色衣衫,容貌俏丽的姑娘迎出来,与我拉拉扯扯,和我关系亲密,并且很是担忧:“小主人,您这是去哪里了?我和柳木遍寻九重天,差点要去找你爹娘了,如果你爹娘知晓,你晓得会惹出多大的事吗,他们会先打得你起不了床,然后关禁闭。”
我佯装害怕地问:“我爹娘有这么狠吗?我可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我才不信他们会对我下此狠手,纵然他们夫妻情深,从小到大,不太管我,血脉相连,他们总归心系于我,他们游离过一些地方,便会买些新鲜的玩意儿,即便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他们也会打成一个巨型包袱,驱使仙鹤来赠我,供我解闷。
我如今已是成年的仙,小妖姑姑仍旧当我是个小孩子,能诓骗一时是一时,我常常亦配合她一下。
记得小时候,每当我不听小妖姑姑的话,在外惹是生非,小妖姑姑拿不服管教的我没办法,她总用我常常见不到面,游历六界的爹娘威吓我,要乖乖听大人的话,他们才不会想着来教训我。
小妖姑姑见我像小时候一样,被她的这招轻易震慑住,目的达成,遂不再继续吓唬我,苦口婆心道:“小主人乖乖听话,两位神君自然疼您还来不及呢。”
“小妖谢过祀雨神君把小主人亲自送过来,待我家两位神君回来,定上门道谢。”小妖姑姑又见刚刚因一心担忧我,而暂时忽略了的祀雨神君,很是恭敬有礼地参拜了下,并表示感谢。
祀雨神君点了点头,便走了。
小妖姑姑觉得我的性子不够成熟,稳重,我日后也是要继任神君之位的人物,故将我迎进太虚宫,带至房间后,便施法往太虚宫造了个结界,以防我又偷偷溜走,她叫我勤学苦练,包括法术和读书,修身养性一段时间。
我每天被折腾得精神不振,躺在床榻上,疲累入睡之前,我都会默默许愿,希望有一个人解救我于水生火热之中。
终于某日,有一个人定然听到了我十分诚恳的愿望,他不动声色地进入结界,轻轻拍了拍我的脸。
“妹子,快醒醒,哥带你魔族玩耍。”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来解救我的人正是那日出现在神殿上保我的魔君。
他悄悄来的,遂不似神殿上现身的那样,一身装束很骇人。
此刻,在眸光中的魔君,穿着打扮随意得很,头上的犄角收起,深深的眼线洗净,素颜朝天又像没有睡醒,慵懒倦怠,轻薄的玄色衣衫随意罩于身体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
我视线分明之际,善于思考的大脑却更加迟钝。
半日,我才呐呐,不知所言地问“哥穿这么少,是太热了吧?在姑娘面前,不管是谁,总要学着矜持些,家里等候的人才放心。”
魔君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装束,似乎太过随意,出现在自己妹子面前,着实轻浮了些,他捏手一个决,衣服立马换成严密不透风的,依旧是玄色的常服。
他把我带到了魔族,提前吩咐人,特地为我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我吃了几口肉,吃相狂放,在我们那个世界,大口吃肉才是我人生的乐趣。尤其工作一天后,姐妹约我夜宵烤肉,我没有一场缺席的,吃得饱,方能睡得香。
“夫人,您怎么来了?”
“魔君可在里头?”
“在里头。”
闻声,一位长相清秀,仙气飘飘,和魔族混浊气息格格不入的女子,挺着个大肚子进来。
魔君异常紧张,忙扶着她,坐到椅子上:“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那群照顾你的人如此不知分寸,竟也不拦着你,我定要重重地责罚他们。”
魇姬巧笑嫣然,轻轻握住魔君的手,温声细语,酥酥软软的,宽慰魔君不要生气:“魔君不必动怒,我是自己想来看看妹妹的,当年妾身受了姑姑莫大的恩惠,于情于理,本也该先来看望妹妹的。”
按照这位魔君的身份,他要娶的正妻该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世族女子,如今陪伴在他左右,为他生儿育女的魇姬来自炼狱当中的噩梦一族,他们在别人的梦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汲取修为。
噩梦族无视他人安危,不懂慈悲,遂不入六界正统。
魔君和魇姬的缘分,只能说是命中注定,不然,二人从身份到生长环境,皆是云泥差别。
有些缘分只能说是他们争来的,依仗天时地利人和,三个重要因素。
魇姬成人后,按照他们的族规,也得跟随族人去干这样的事情,但她并不想去干这样令人发指,扼杀美梦的事情。于是,千方百计地逃出炼狱,族人们得知后,想方设法地沿途追杀。
魔君最爱锄强扶弱,因为这样热心肠的性情,无意间救了她一命,随后魇姬报恩,已无去处的魇姬自愿留在魔宫,做个魔君身侧,本分老实的侍女。
在魔宫,众多有名无分的妖姬们自持美貌,高估魔君对美色的难以自持。
制订天衣无缝的计划,合谋算计起了魔君,攀上魔君这棵大树,还怕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她们如此勾引昏聩的人间君王或许奏效,在魔君眼里,她们的一举一动,不过东施效颦,魔君忍住不笑出声来,仍由她们捣鼓,露出破绽。
魔君神智晴明,偷偷将媚药排出体外,接着把胆大包天的妖姬们背对背,捆在一起,无情地丢到门外。
各族几次三番送来的妖姬们,他从来懒得处置,他吩咐魔鬼里的仆从,尽可能满足妖姬们的需求,吃好喝好的招待,他自认为从未薄待过妖姬们,即便他着实看不上她们浓妆艳抹的模样。但他到底没有拂了各族的面子,即使自己不喜欢,也没有场面难堪地将她们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出去。
这种优待,如今使得她们全然没了分寸,居然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馋他的身子,想把他拆骨入腹。
一边魔君洋洋得意自己的魅力,一边对众妖姬所作所为感到鄙夷。
“你们太闲了,明日起,就不再是本君的妖姬了,你们自行去当洒扫的奴婢吧,最近,树叶掉得勤了些,你们既然勤勉,日日扫树叶的活计定然十分合适。”
魇姬本来是来替魔君收拾床铺的,魔君一向不注意自己的床铺是脏是乱,这些细节魇姬时时刻刻帮忙打理着,为的是魔君夜深归来,能舒服地睡一个好觉。
瞧见此情此景,慌乱之下,躲进床塌下的魇姬,面红心跳。这下,出来也不是,继续躲着,心跳加速,面容烧得似着火,更不是。
魇姬挣扎一番,便从床塌下静悄悄探出头,清晰听到魔君顺畅的打呼声,她再整个身子爬出来,欲离开之际,魔君伸出一条孔武有力的胳膊,紧紧拽住她白皙柔软的一条手臂,魇姬试着挣脱,魔君不放手,在这样的一拉一扯间,魇姬重心不稳,躺在了魔君怀里。
魔君似撒娇道:“我热,借我抱抱,凉快下。”
魔君对她的感觉极其复杂,一开始好奇这个女子接近他,是不是另有目的?不然救了她后,危险解除,天高任鸟飞,绝对比待在他身边当奴作婢的结果更好,世间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吧?
魔君哈着浓浓的酒气,诉了衷肠:“掩耳盗铃,你比她们更笨呐,不过我喜欢,喜欢这样的你。不如,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后来,日久生情,亦是两情相悦。
魔君默认了她是他枕边人的特殊身份,吃穿用度的规格和未来魔后的规格差不多,一应都是魔宫最好的,足见魔君对魇姬的重视。
魇姬在魔君身边,一世都得为妾,没有机会当他的正妻,魔君只喜欢她,这一生有她,心满意足。
某夜,月光普照,借此良辰美景,魔君郑重向魇姬许诺,此生有她,绝不娶妻。
我在魔族待了挺长一段日子,期间,魔君教我喝最烈的酒,他说烈酒可以戒掉忧愁缠身。而我对喝酒有新的看法:“想喝就喝,想醉就喝。”
魔君认真想想,笑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说得倒很像一回事,颇有道理。”
魇姬临盆之日,炼狱的人前来挑衅进犯,原因是他们最会推算的祭司推算出魇姬所生之子,拥有六界最强大的血脉,可统领炼狱所有人重见天日,不再屈身于永远的黑暗。
一向被六界正统排挤的噩梦族也在其中,他们蠢蠢欲动,且冒险试了。
魔君已经率领魔族最骁勇善战的军队前去迎战,我留在魔宫,陪伴魇姬生产,魇姬顺利产子。魔君以防万一,率领大军临走前,设下重重机关,魔宫仍然不知不觉地混入了炼狱的奸细,他们偷梁换柱,带走了孩子。
奶娘大惊失色,怀里的孩子变成一个布娃娃。
我摸了摸温度,很冷,没有散尽的冷意,我猜测来人没走多久,或许勉力去追还能追上。
床塌上的魇姬,奄奄一息,陷入沉睡,我拔下头上的簪子,说时迟那时快,不生一丝胆怯,一心追逐着布娃娃上残留的气息,追逐到漆黑无光的暗夜森林深处。
那个夺孩子的人是一个影子,他忽然分化出许多一模一样的影子,虚虚实实,我看不出真假,哪个是真正的影子,哪些是他幻化出来的。
我身份虽是个正儿八经的神仙,修为分毫不长进,只得寄托希望于簪子,施法打斗,然后试图在打斗中看出影子的破绽,影子的速度之快,纵使我有簪子护体,可他仍然在我的身上留下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血渍斑驳。
他嘲讽我道:“传闻你可是怀柏神君和花少神的女儿,却不曾想到,你居然连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都打不过,你们神族真的要到陨落的地步了吧,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噩梦谷的人,势必把六界管理得很好,定比你们九重天强得多。”
我咬牙忍疼,气节不能输道:“你们就很好吗,抢孩子算什么本事,你们如果敢对孩子做什么,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的魔君哥哥本事了得,伤他的孩子,他必然不惜代价,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哈哈大笑道“魔君,他呀,自己都自顾不暇了。等我们的同伴,将魔宫一把火烧尽,他就会认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未见面的孩子都在那场大火里丧生,烧成了灰烬。”
难道这是他们调虎离山,还是故意扰乱我的心绪,我不敢轻敌。
那影子仿佛有更重要的事待办,失去了耐心,蓄力一招向我劈来,我险些避之不及,风驰电掣中我身之前,忽见一道幽蓝天光挡在我身前,电光火石的格挡对招过后,定睛看到的是狂吐一口鲜血的祀雨神君,我忙去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靠着我强撑站直,微微抬头,担忧地问我:“你有没有事?”
他看我衣衫上的血迹,顿了顿,道“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不必逞强。”
“是你伤她的?”
影子凛冽的招式,目光如冰刃:“是!”
他冷冷道:“那你的确要付出点代价了。”
我摇摇头,不知所措地快哭出来了,我原来没穿越前是个凡人,哪见过真正神仙打斗,众不敌寡的场面。
我十分怕他有事。
“你身受重伤,不要再逞强了。我……我害怕。”
神仙会死吗?我心里没有答案。
这样的危机时刻,我受伤较轻,利用簪子强大的神力,勉强能和影子再战几个回合,我好歹是个有神族血脉的后代,就算害怕,也不能怯弱,不能畏首畏尾。
“算了,算了,我对两个受伤的神仙没兴趣。”影子放弃收割我方人头的打算,倏忽消失。
我扶着祀雨神君,凝望影子消失的方向,道:“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后禀告天君帮忙去救魔君哥哥的孩子,我再去魔宫守着魇姬,我不能让她再出事。”
他艰难笑笑,首次夸我:“很好,你这样想,这样做,很好。”
我一如这样说,这样做了,天君很欣慰,他道:“当年该拔我胡子的顽劣小孩,不经意间真的长大了,考虑事情非常周全,你爹娘知道,定然很开心的。”
那影子果然是声东击西,影响我心神的,我徘徊在魇姬屋外,她抽泣不止,正要拖着刚生产完的虚弱身子,不顾众人阻拦,走出房门去寻找孩子,身旁的人都在苦苦劝她好生歇息,养好身体,魔君本领通天,定不会让小主子有事的。
我推门而入,魇姬见我,泪眼朦胧,我向她保证,“我一定把孩子带回你的身边,等我回来。”
她点点头,奋力挣脱身旁的人,眼眶中,已落的泪水如晶莹剔透的珠悬挂脸颊上,她微微欠身一礼,十分信赖我,说:“多谢!”
我独身至炼狱,冤魂的怨气冲天,他们向我狠狠扑来,因我身上的仙气,他们与我始终保持距离,我暂时是安全的。
“可惜这么鲜美的神仙,今天是吸不到她的精气了。”
“没事,看起来,她不自量力地要闯炼狱呢,等她死了,吃她的肉身一样滋补。”
“快来吧,小神仙,进来吧!”
我手持簪子,靠近炼狱口,簪子竟然正好是旁边机关的钥匙,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希望我来,并且猜到我会来。
簪子是怎么来的?我努力回想,想不到赠我簪子的这号人物,况且这根簪子的神力不可小觑。
我鬼使神差地进入炼狱。
沿途,岩壁上自动燃起幽蓝的鬼火,然后兜兜转转到了一间封闭的石室,正中央放着一只水晶棺材,棺材周边结了阵法,设置结界的人修为高深,非同样高深的人破解不了,至少以我目前弱小的修为,无法破解。
路走到这步,严密不透风的石室,俨然成了死胡同,抬头不见天日,低头仅此一副棺材,我走得乏了,席地而坐,用原身的记忆搜索是否曾有神明死后没有陨落,被特意安置在炼狱的。
这副水晶棺材,我认真观察过,没有丝毫浊气,反倒十足的仙气缭绕。
我思来想去,没有这个印象,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水晶棺材忽然自行开关,里面飞起一团雾气,一个接近透明的神魄有方向地往我这边飘,到我手心,便化作一颗幽蓝色,发光的珠子。
水晶棺材瞬间消失,阵法不攻自破,我虽疑惑重重,路还是要继续走的,我十分担忧孩子的处境。
石室又开一门,里面乌烟瘴气,五颜六色的魂魄聚集在里面,他们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和友人具备交错者,有之,有恋人依依惜别者,有之,一心戎马疆场,立誓扬功名,得利禄者,有之……
“他们执念颇深,地狱十八层,就只能留在这层,也就是许多人诅咒的那样,不得好死,不得超生,他们在人间负心负情负义府忠肝义胆,什么时候被他们辜负的人原谅他们了,他们就能登极乐世界了。”
眼前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声音澄澈,我知道他应该是想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故戴了面具的。
“我来救一个孩子,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藏着,不兜着,将他知道的统统告诉我说:“那个孩子哭声响亮,无论在哪道上,悉心栽培,要么拯救六界,要么为祸六界,他们在噩梦谷,你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遇见令你可以看到千万只蝴蝶飞舞的地方就是幽蝶谷,也是你此行要找的噩梦谷,不过,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孩子具体在谷中哪个位置,你要自己去找!”
我道谢:“多谢告知。”
“你回来,能不能陪我喝一壶酒。”他问。
“有幸能回来,一定奉陪。”
他仰天大笑,得意满足:“好,我就在此等你。”
噩梦谷,又名幽蝶谷,整个谷中成千上万只食梦蝶无时无刻不再翩翩飞舞,它们守护着谷中内外,最高可飞至谷顶又如瀑布倾泻落下,上下交替,翅膀挥舞出黑白二色缜密的细丝,不断交替出一张巨大的网,六界中无论是谁,步入其中,都休想毫发无损地出来,再厉害的神明也要折损大半修为在里面。
谷中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他果真在这里。
我依仗簪子的神力,进了谷,神力护不了我毫发无伤,我的全部修为基本上都散尽了,因此我身上的伤,我无法施法立即止血,只能任其流到缺血,然后双眸一黑,昏厥倒下。
我尚有意识之时,还在惨兮兮地想,“要是来之前,多带点麦丽素就好了,身上疼,嘴里甜,大概会好忍些。”
“太好了,神君,您料事如神,她真的替您拿来了您另一半元神。”
看不见的手丝毫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在我身上胡乱摸些什么,我感知到一双宽厚而大的手,女子的手纤细,这明显是男子的手,他摸索了一阵子后,一个冰冰凉的珠子从我身上夺去,那是他想要的东西。
“我帮你们掩人耳目,支开她先带我去天界安顿,禀告天君,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让你们安全撤退,那这个人,条件换条件,我就要安全地带走。”
“这……”和他对答的人显然为难,“她,恐怕不行,她是我们谷主心尖上的人,就算我同意,您也带不走啊!您又何必和我们谷主争一个女人呢?”
“哦?”他挑眉,凝目,桌子上杯盏里水冉冉升起,仿佛一颗颗圆润的雨滴,射向那个人,当水滴落下,那人已经被攻击成一个筛子,不复存在。
“来生,做人比做鬼好,记得投胎做人。”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一番。
他动作温柔地抱起床塌上的女子,附其耳边,轻声说:“乖,别怕,我带你回去。”
谷外,戴面具的男子,率领整齐划一的食梦蝶,没有耐心道:“把她留下,你就能走了。”
祀雨神君不肯妥协,“当时你说的是见她一面,我言而有信,让你见到了她,你理应放我们回去。”
戴面具的男子冷笑,“你知不知道,她非彼她,她是我召唤过来的。”
祀雨神君与戴面具的男子僵持不下。
“知道又如何?谷主,你为何要戴面具,你又想见她,又怕她见你真实面目,你忘了是什么原因吗?”
谷主的气势渐渐衰落,“我辜负了她。”
“那就该识相点,让开。”
【篇幅超了,剩下的还在构想当中,一个星期内大概会出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