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绘本五 杀手冯归南传

十二   欢愉

第二天,悠悠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悠悠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下床来察看,只见冯归南已经开始做饭了。

悠悠站到冯归南身边,看见他正在炒鸡蛋。那蛋液倒下锅,被热油一激,开成一朵黄色的大花。冯归南熟练地将炒蛋翻面,再翻了两下,便用盘子盛了出来。

悠悠在一旁接过冯归南的盘子,摆到了桌上,然后问道:“你没事了?这一大早就起来做饭。”

“我没事了!就是觉得挺饿的,所以就多做了几个菜。“

悠悠伸手再探了探归南的额头,説道:“一个晚上就不烧了,身体倍儿棒啊!“

“快来吃饭啊!“

“我都还不饿呢!“

“你看看几点了。“

“哇!钟坏了吗?都十二点过了。“

“现在都是中午了。“

“我怎么睡了那么久啊?“

説着话,悠悠坐在桌前,对着一桌子菜,只见有一盘韭黄炒蛋,一盘卤肘子,一碟水煮花生,一盘什锦杂菜。

“我想你胃口一定没开,所以,就煲了粥,还买了些早点类的油条、小花卷馒头之类。你想吃什么?“

看着冯归南满桌的劳动果实,悠悠实在不好意思説自己吃不下,话转了转説出来的是:“我先喝碗粥吧!“

冯归南忙把粥为悠悠盛好。悠悠捞了捞,发现竟然是鱼片猪肝粥,叹道:“广式的花样粥也难不倒你!”

“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悠悠捞出一片猪肝,吹了吹,咬了下去。然后抬头问道:“这个猪肝很不容易掌握住火候,如果老了就不好吃了,太嫩又会有血水。你这个刚刚好,怎么控制火候呢?”

“生猪肝切的时候要注意厚度。然后滚粥放下去就关火,用余热煨熟猪肝。”

“説起来容易,做起来没有个几年功夫,估计也没办法稳定掌握住那火候。“

“那倒也是,需要多练习。你做菜不行,吃方面倒是一个资深的吃货啊!“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早饭没有吃太多的悠悠,下午又在她的画室忙活了一下午,等到了晚上,悠悠饿得前胸贴后背,将早上剩的饭菜全部吃了个干净。冯归南做的晚饭是一个老火靓汤配一道鱼香肉丝茄子,也被悠悠把菜吃了一半。吃完了饭,冯归南把餐桌收拾干净,将碗筷洗干净放好。然后再打开一瓶红酒,知道悠悠喜欢配上雪碧,将早已准备好的雪碧拿出来。

屋里两人很安静,悠悠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的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雪碧被打开,可以听见里面泡沫欢愉地歌唱,那些如丝绒般隐秘的欲望,在这个暗夜里疯狂生长。冯归南端着酒杯,走到悠悠面前,将酒杯递给悠悠。悠悠接了酒,并不喝,将那杯置于窗台上。

悠悠望向冯归南,轻轻叫了声:“归南……”

冯归南望向悠悠应道:“嗯?”

悠悠再认真地叫了一声:“归南……”

冯归南望向悠悠,满眼询问。

悠悠轻轻问道:“你,你可以……抱抱我吗?“

冯归南迟疑了一下,再伸出手,轻轻圈住了悠悠。悠悠説道:“抱紧些!”

一首不知名的歌,在暗夜里轻轻回响,象冥冥中有人调好了那午夜的收音机,播放着这二人的主旋律:

微醺》

雪碧打开了

泡沫欢愉的歌唱

丝绒般隐秘的欲望

在暗夜里疯狂生长


红酒倾倒

猝不及防的慌张

我们还来不及

让对方细细思量


酒杯碰撞

衣带飘香

熨帖着你

起伏的胸膛


今夜的疯狂

迎着朝阳被遗忘

醒来不过是

大梦了一场


雪碧打开了

泡沫欢愉的歌唱

丝绒般隐秘的渴望

在午夜里疯狂生长


紧紧相拥

别管情淡情浓

我们的明天

不在自己手中


酒杯碰撞

衣带飘香

熨帖着你

起伏的胸膛


今夜的荒唐

迎着朝阳被遗忘

醒来不过是

大梦了一场


两个人像是两座沦陷的城池,在对方的眼光里,找着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又都觉得恍惚,似乎已经如此这般了好几个世纪,不过是与另外的一个自己,在此刻、在当下,重逢、相遇。

悠悠贴着冯归南的脖颈一路轻轻吻了上去,冯归南喘息渐重,他伏下头,迎着悠悠湿滑的唇,如两条鱼在水中相遇,彼此试试探探,再找到合适的距离,开始纠纠缠缠,缱缱绻绻。悠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冯归南解开了她的文胸,那双手如水草般,向她的身体缠了过来……

那一夜,在窗外的电闪雷鸣中,两个人的战火一路从窗边烧到了客厅沙发,再蔓延到了悠悠的卧床。直到二人都累得精疲力竭,才相拥而眠。如同与走散了多年的亲人重逢一般,两个人都觉得踏实妥帖,一夜无梦地一直睡到了天光初醒。


第二天,悠悠起了个大早,开始作画。而冯归南便坐在一旁安静地看她。悠悠问道:“归南,你会画画吗?”

冯归南摇了摇头,缓缓説道:“我没有读过多少书,离我们村最近的学校有几里地的山路,我们村的娃,大都勉强读完小学,就出来打工了。”

悠悠第一次听冯归南提起自己的身世,有些意外。然后悠悠抬头指着墙上一幅中都字的条幅,问冯归南:“那上面的字你识得多少?”

冯归南道:“一半不认识。”

悠悠想了想,问道:“哦!这样啊!你愿意学吗?”

冯归南闻言,面露喜色,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悠悠为冯归南制订了一套详细的学习计划,课程从小学的语文、数学、英语一直到初高中的化学物理。

归南也非常配合,悠悠每日早间抽出些时间教归南认字、算数和英文。几天下来,悠悠便发现归南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于是她再将每日的进度做了调整,加快了些。没想到归南依旧可以跟上。再三日后,悠悠发现归南学得很努力,可是睡觉又开始变得不踏实,想来是太过劳心所致,所以再又为他调整了进度。

学习空隙,悠悠见归南一心向学,便将自赵孟頫所学的赵体书法技巧一并传与冯归南。一试之下,发现归南进境也非常之快,心下不禁大喜过望。

这一天,冯归南临完悠悠要求他写的《胆巴碑》,将悠悠挑出来的几个字交还给悠悠。悠悠一见之下,喜道:“归南,这几个字虽説跟真迹还有差距,但是你第一次临,便能写得如此,也算是天纵奇才了,我自问自己都做不到。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在我之上。”

冯归南听到此处,也感兴奋,他忙説:“还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什么事都被你讲得明明白白。抓住重点,就可以学得特别快。”

“被你这么一説,我好像又可以多一个副业啊!“

“是啊!你自己是好老师,你才知道啊?“

“我是有多幸运,一下子就碰到一个天资聪慧的好学生。“

“我觉得我们互相吹捧一下,还是挺开心的。“

“归南,你可以继续学习我的不正经。希望哪天可以青出于蓝。“

”我还是别青出于蓝了,我就蓝着就行了。“

”你想学画画吗?“

”我怕我,画不好。“

“其实画画一点也不难,一些线条,一些色彩,把你心中所想或是眼中所见落在纸上,就是画了。”

説着话,她找来一张纸和一些彩笔,递给冯归南,説:“你可以随便画些什么。“

冯归南想了想,用红笔画了朵花,再用绿笔画了叶,黄笔画了太阳,蓝笔画了云。悠悠继续鼓励冯归南,他再想了想,再用绿色和咖啡色画了一棵树。

悠悠点评道:“你看你画得树与我画得多不同。你的树没有树干,树冠如云。每个人的画,就如同每个人的掌纹……”

悠悠停了画笔,説:“其实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一件普通的事,便成了艺术品。比如像我这样的造假,造得真假莫辨。比如你那日杀那个人,如同一件意外。你我,并无不同,其实是一样的人。”

冯归南闻言,望向悠悠。悠悠也迎着冯归南的目光,悠悠发现冯归南眼中湿润如烟雨江南,心下蓦然一动,不知怎得,竟然想起了赵孟頫。冯归南小声説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悠悠道:“愿闻其详,如果你愿意説给我听……”

冯归南缓缓道来了,下面的一段故事。


十三   故事

我是一个乡下的孩子,从我们住的村庄到这个城市,需要坐火车、换乘汽车再搭一段小三轮或摩托后步行一个小时山路才可以到。

村子太小了,虽然风景秀丽,可是没钱修路,外人进不来,钱也就进不来。没有办法,村里的人只能走出去。听说从我出生之前几年,村里就陆续有人走出去外地打工。挣到大钱的人会把一家人都接出村子,在村民艳羡的目光中去城里享福。

我爸在我两岁时也随着打工潮出去打工了,不过我爸的运气没那么好,虽然挣了些钱,身体也被拖垮了。等回到村里时落下了一身怪病,后来辗转去县医院打听,那种病是肺病,肺里吸进了脏东西,而要洗我爸的肺,要花大价钱。之后我爸挣的那点钱仅够他住半个月医院,看看钱快尽了,我爸就回家了,他一日日消瘦下来,最后死在了家里。

我爸死那年我四岁,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他骨瘦如柴地天天躺在家里,直到有一天,爷爷唤来同村的人,用白布将他盖了。之后我被他们穿上了白得有些发黄的衣服,然后几个人将他抬到村外一处高坡上葬了。

我妈没过多久就跟别人跑了,这是我长大后爷爷告诉我的。所以后来的几年,我都跟爷爷住在一起。我奶奶早死了,所说得的是一种奇怪的病叫癌症,死前据説也是着实痛了几个月,所以我爷爷説,奶奶死了,是解脱了。爷爷也説,我爸的病活得辛苦,死了也是好事,解脱了。

留在村子里的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跟我玩得最好的是百合。百合有个大姐姐叫辛夷,已经早早嫁了人。百合姓张,张家努力还想生个儿子,所以百合的父母再接再励,在百合两岁时还真的生了个儿子出来。从此,百合也就开始了自己不招人待见的生活。有了儿子,觉得自己完成了为张家传宗接待的任务,百合的爸就外出去打工挣钱。百合的妈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小孩子,一门心思却只在儿子身上。从百合记事起,就没事往我这里跑,大概是因为一次村里其他男孩子想欺负百合,被我用石头赶跑了。从此百合就粘着我,成了我的小尾巴。一次我们在村外一处野百合山谷里摘百合,玩过家家,百合认真跟我説她长大以后要嫁给我。那一年,我七岁,百合五岁,我们大概就是书上説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爷爷给我煮了碗面,里面卧了一个鸡蛋,跟我説十六岁就算成年了,现在我可以外出打工了。我一直等着这个成年的仪式,可以离开我祖辈居住的山村。对于外面的世界,我充满了未知的好奇和天生的恐惧,因为我爸的命,算是丢在了外面。


如果要问我城里和村里最大的区别,我觉得是:城里的每样东西,都有一个价码。村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免费的。

山沟里一样的百合花,摆在花店里一枝十元,在我们村里,是免费的。我们山上的水是泉水,随便喝,可泉水到了城里,要用塑料瓶装起来,一元两元不等的价钱卖给口渴的人。山里长出来的果子有苹果、梨子、桃子、樱桃,只要会爬树,就可以摘到,也是免费的,可是城里这些东西都被摆在篮子里,标上价钱卖给想吃的人。城里的人来来往往,需要挣很多钱,才可以过上我们在乡下的生活,所以城里人挣多少钱都不够。


我只读到小学,去城里打工前我买了一份高中文凭,算是自己最好的行头了。到了大城市才知道,高中文凭在城里,也只能是打最低等的零工。

城市里高楼林立,人来车往。人很多,可是人心和人心的距离,却是那么远。那些热闹象是沙漠的风,干燥的没有根基。

我打了很多份工,因为不同的原因。比如説第一份工是在餐馆里工作,老板和伙计大家都相处的不错,可是不久那地段要拆迁了,那馆子也就做不下去了。老板给我们结了工钱,据説自己也所剩无几。第二份工却没那么顺利,跟着那些在餐馆里认识的几个一起失业的兄弟找到了一份工地搬砖的活,后来那楼据说资金不足干不下去了,我们的工钱也被拖欠了。眼看了快断了粮,我们不得不再去找其它的工作……

人人都説:城里的机会多。可是在我看来,机会就象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什么是可以牢牢被我们抓在手里的呢?我常常会在华灯初上,万家万户开始做饭、吃饭的时间去看那些窗户里的人家,猜想着他们是不是跟我不一样,他们手里有房,有可以抓得住的明天。


十四   《蚂蚁幻想》

城市象一个巨大的丛林,里面的人衣着光鲜,在那些好看的衣服下面,掩盖不住的是各种各样的欲望。人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被各种奇怪的欲望支配着。而我,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是丛林里最卑微的一群,如同蚂蚁一样。

有一次,我在一个夜总会找到一份保安的活儿。某一晚有一个歌手唱了一首没人注意到的歌,我觉得那歌就象在唱我一样,我就记下了那首歌,説着话,冯归南小声哼唱了一遍:


《蚂蚁幻想》

我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生活在丛林的下方。

如果你不仔细察看,

会不小心踩到我身上。

我生命轻贱没什么重量,

所以死亡也没那么慌张。


我和我的同伴很忙,

找着每天必须的食粮。

看见我的努力与徒劳,

你其实也不必取笑,

我们原本都是一样。

我生命轻贱没什么重量,

所以死亡也没那么慌张。


我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生活在大树的下方。

如果你不仔细察看,

会不小心踩到我身上。

我生命轻贱没什么重量,

所以死亡也没那么慌张。


望着天空我常常幻想,

自己是一只鸟儿多棒。

可是那天一只鸟儿,

从空中掉落在地上。

我和我的伙伴一道,

分食了他的身体,

之后的几天不用匆忙。


从此以后,

我不再羡慕天空,

也没了做鸟儿的梦想。

因为我知道我有着

一只蚂蚁的宿命

在看不到的前方。


我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生活在丛林的下方。

我生命轻贱没什么重量,

所以死亡也没那么慌张。


我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生活在大坝的下方。

如果你不仔细察看,

会不小心踩到我身上。

那一天大坝被蛀烂,

水流将我们冲到远方。

从此以后我也知道,

蚂蚁也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我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生活在大坝的下方。

如果你不仔细察看,

会不小心踩到我身上。

我生命轻贱没什么重量,

所以死亡也没那么慌张。


那个歌手是个男人,画着很浓的妆。每次他唱完,台下会有一个胖胖的女人等着他,那女人的年纪看起来可以做他妈。听夜总会里呆得久的老人説,那个男的是被那个有钱女人包养的鸭子,自己以前曾经是个不入流的小歌手,没有红过。被包养后,他仍喜欢来这里过过瘾,据说老板跟那个有钱女人在生意上有些瓜葛,所以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有一天,我不小心撞见那个歌手卸了满脸的油彩,发现镜中他的脸,竟与我如此相似。难怪有几次那个胖女人碰见我,会将我仔细多看几眼。那天晚上以后,我便常常在梦中梦见自己成了那个歌手,被那个胖胖的女人压在身下。等我拿到夜总会的工钱后,我就再也不去那里了。


城市是个有趣的地方,在高大挺拨的摩天大楼下的几个转角里,可以找到一片低矮的平房配合着坑坑洼洼的小路,而那里是我居住的地方,城里人管那种地方叫城中村。从我家的村里出来,绕了那么远的路,我还是住在了村里。

那个冬天,因为我们那一片住宅区的暖气坏了,所以特别冷。可是新闻里却説,那年的冬天是暖冬。我从此知道,我身上的冷暖,与他人的不一样。最冷的夜里,我和我的室友靠着他的一张电热毯,挤在一张被子下渡过了那个暖冬。

天气开始转暖,把燕子捎来的同时,把百合也捎来我身旁。


十五   百合

那天是个阳春三月的艳阳天,风很大、天很蓝。不知怎的,我一直觉得那天的太阳是被百合给笑开的。

我当时在一个工地搬砖,休息时间到了,大家准备去吃饭。百合就那么直直站在我面前,活生生地笑,如同多年前一模一样。跨过了那么多时光,我发现,自己的心底在那一刻升起了一个东西叫希望。

我奔过去问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南哥,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呢!咱们村的拴子告诉我跟你一起在一个餐饮打过工。今年春节他回去时告诉我的。春节过后,我就跟着他一起出来了。然后就一直在找你……“

我领着百合去吃饭时,发现百合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那时的我才发觉,百合其实已经不再是那个头发稀疏的黄毛丫头了,而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好看女孩。

那天晚上,我拜托一个工友的女朋友将百合安顿在了她的宿舍里。那工友的女友在一个饭馆打工,听説百合出来找工作,便推荐她去了那家餐馆,这样百合便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

在那个餐馆里,百合认识了辛夷,那个跟她姐姐同名的大姐姐。我还记得那天百合跟我提起辛夷时的惊喜模样。

”南哥,你知道吗?餐馆里一个姐姐名叫辛夷,跟我姐姐的名字一样。她可照顾我了。“

”她姓辛?“

“应该是吧!她不知道辛夷原来是种花。我告诉她时,她也挺吃惊。还一直问我,那花长得什么样。“

“哦!”

”餐馆累吗?“

“还好!“

説着话,百合已经眼皮沉沉,我就让她靠在我肩上睡了会。然后我把她送到了饭馆提供的宿舍。那个宿舍在一处居民楼里,一个三居的房子里,住下了饭馆里打工的八九个打工妹。好在那个住处离饭馆很近,大概就两条街的距离,周围全部都是家属居住区,晚间几个打工的小伙伴一道结伴而回,倒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我带着百合在城市里到处乱逛。百合没有来之前,我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这个城市,因为一直觉得那些繁华与我毫无关系。

百合的到来,让我突然觉得那个城市的一切都不再是与我无关的东西。因为,百合喜欢这个城市,她对城市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孩子般的好奇,而与她一起探索那些城市的秘密,点点滴滴,充满了无穷无尽的乐趣,那些点滴也因此成了我们之间难忘的记忆。

辛夷还教会了百合穿衣打扮,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百合便在辛夷为她挑选的衣服下面脱胎换骨。夏天的时候,百合第一次穿着牛仔短裤,上身一件黄色的格子衫,斜斜背了一个红色的小挎包立于我面前时,我立刻有一种莫名的心慌。事隔多年,我才能够解释自己为什么当时面对着那么美好的百合却心慌。那既有自己对自己无法掌控的未来的担忧,也有对百合那单纯天真的美会招来未知麻烦的恐惧。


十六   杀人

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有种宿命如预期降临的释然。

百合后来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焦虑和担忧不治而愈了。我似乎从此知道她终于呆在了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完全掌握的,是只能完全依赖于我的。百合没有死去,她只是需要好好休息,医生説也曾有人几年就那么睡着,然后未来的某天突然就醒来了。也许是一年、两年、十年,没有人知道。但是不管多久,她不死,我的生活便有了方向,那么简单又充满了希望。只是我没有料到,其中的艰辛还真是常人难以想象。

那之后的三年里,为了那卧床不醒的百合,我愿意做任何的工作。之前我们两人攒来买房的钱被手术与住院费耗得所剩无几。之后我为百合找了一个条件不错的护理院,一个月几千的护理住院费赶着我必须努力工作。

而城市里,人心却是险恶。

我有一次在一个健身房里打工,几个阔太太到我这里办卡做健身,其中有一个何太会给我不菲的小费,我对她感激不尽,也尽一己之力帮她做好各种修身动作。我渐渐感觉她看我的眼神不同,我害怕那样的热情,于是尽力躲避。

一次,我无意中听见她们几个阔太太议论,何太竟然打听到卧床不起的百合,她认为是百合拦在我和她之间,只要除掉百合,我便可以与她双宿双飞。没有听完她们的对话,我便落慌而逃,然后将百合转移到郊区一个不起眼的护理院,并且从此在那个健身房里消失了。从此后,我对有钱人,都带了些本能的警觉,因为不知道他们光鲜的面目下,会不会隐藏着颗罪恶的心。

第二年,我打工的一个公司,老板夹着铺盖跑路了。据说是因为什么金融危机,他投入的钱全被那危机一夜如风一样吹走了。我一个月的工钱就无了着落,百合的住院费用有了一大块缺口。那两天我急得头发都快白了,在一个过去打工认识伙伴的介绍下,我找到了文哥,求他给我一个挣快钱的机会。于是,你就看到了我杀人的一幕。

我杀了那个人。当时的我,别无选择。不杀他,百合就会死。他死了,一命换一命。可是,我只觉得悲哀:不过是几千块钱,可是却真的难倒我了!

那天那人倒地后,我查验了他,仍有呼吸。我用那准备好的药水,喂入他口中。那时,我有些怕,因为那是一条性命,握在我的手掌心。

生命是有多轻贱呢!有时,我们要用一生的时间,来了解这个真相。

他死了,百合就能活下来。人们都説,爱情很美好。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爱情,令人害怕?

“悠悠,你会怕我吗?“

“归南,我不怕你。我知道,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悠悠拥着泪眼婆娑的冯归南,两人哭在了一起。


十七    《一场秋凉》

百合卧床的第三年。三年的时间里,冯归南有时打三到四份工,只为了那个卧病在床,无知无觉的百合。他挣的钱除了吃饭,大都用在了支付百合的床位与药费上。知道他情况的人有些曾劝他放弃,中间几次他累得受不了的时候,那样的念头也曾轻飘飘地闪过。可是每当他面对那病床上的百合,却硬不下心来。这个世上,百合一无所靠,只有一个他了。而他,没了百合,在这个世上,也了无牵挂。他突然意识到:百合在,他才有一个家。

第三年的春天,冯归南感到了自己前两年以来积攒的疲惫在春日暖阳下被全数送回来,他无时无刻不觉得累。常常在午间休息时,一碗饭或是一个馒头没有吃完就开始打起盹来,可真等到晚间躺在床上时,他又睡得极不踏实,经常被一些奇怪的梦惊醒,算一算其实也就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便是对着一屋子的孤寂和那些漫无边际的思绪游游荡荡,找不到停靠的地方。

那一年也是他生病最多的一年,他经常在早上起来时发现自己发着烧、浑身无力,可是一天的工作还在那里等着他,他只得挣扎着爬起来,希望累了一天之后,可以换个好觉。有时也还真奏效,睡了一觉后,烧就退了,虽然仍会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可是病毕竟好了。

夏天是最折磨人的季节,因为租住的地方没有空调,只有一只电风扇,基本上睡一晚,他就如同被人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好在,那一年过了立秋,夜晚就凉了下来,好过很多,最初几个如水凉的夜晚,冯归南睡了几个好觉。可是接下来的一天,他梦到百合在梦中摇他,就如同她出事的那晚一般,那样的梦把冯归南从半夜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那一天,他找了一个小小的店面吃中饭,因为那家店很便宜,很多打工仔都在那里排队买饭。找到一个空位后,他低头吃了起来。小店里正播放着一首歌,唱道:


《一场秋凉》

北半球的秋天

太阳离我越来越远

落叶秋风巻

缠绵又缱绻

那些对你的思念

随雨滴燃尽了时间


和你那次分开

也是一个落雨的秋天

我有些猝不及防

宿命蛰伏的安静转弯


一场秋凉  阳光晾了谁的惆怅

一场秋凉 黄叶撩了谁的心伤


一场秋凉   泪  泪湿了谁的黄粱

一场秋凉   天 天蓝了谁的迷惘


…………


短短的几句,听得冯归南几欲垂泪。那歌手的声音沉郁悠扬,如同讲述一个故事般娓娓道来,唱着唱着,那歌就唱到人心最深最软的那个地方。


那年春节,冯归南陪在了百合的身边。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吃的,就算是过节了。他趴在百合床边睡了个好觉,不知睡了多久,被护工喊醒。因为那个护理院是不准家属过夜的。

孤身一人的冯归南赶了最后一班公车回到自己的住处不久,全城的烟花冲天而起时,冯归南一人面对那一天的烟花,却觉得无比孤独。那些热闹离他那么近,可是又那么远。他记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死前的那几个月,了无生气的在床上。自己突然有些羡慕他那样的死法,至少是在自己的亲人身边,在自己的家里。他想到自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的身体,也许哪一天倒在街上就再也醒不过来,那百合便也无法活下去。一念及此,不觉悲凉,便把思绪抽回,不敢再往下想。

挨过年关,天气渐渐转暖,正该是一年的好季节到来。那一阵,冯归南常常觉得肚痛,他猜测自己大概是得了胃病,有时会去药房买些治胃病的药来吃,可是没什么大收效。他已经习惯了与他身体中出现的各种小病痛和平相处的方法:先对它们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待得实在闹得厉害了,就用些药打发它们。两下都不行,就任它们将自己的身体变成战场,在其中肆虐。

他数算着发工钱的日子,大概是两周后。自己暗自盘算,等拿到工钱,要好好休息一周。他没有料到,那痛象是个淘气而执拗的孩子,不断在不可预期的时间里跳出来提醒着他。他咬着牙,捱过了一天又一天。这一天,他早起觉得身上痛楚稍减,拿了一包快递,挨家挨户送过去……

————————《杀手冯归南传》完——————————

你可能感兴趣的:(浮生绘本五 杀手冯归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