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喝酒

高三临近毕业,我和父亲再一次聊起了我的未来。他对我说,希望我学医学、法律或者是理工科的某一项,因为学习这些东西经世致用,也代表着能找到好的工作。


至于我从小一直喜欢的文学、历史,他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搞文学的最后都饿死了。而且“作家”听起来也没有“医生”的头衔好听。


他对我的语气向来都是不容置疑的,而我也从未吐露过有什么不满。只是那一次,或许是面临高考学习压力太大,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开口呛了他。作为军人出生的父亲在震惊之余,还掀翻了桌子。


为了坚持自己的第一次反抗,我也摔下了碗筷向门外走去,身后还伴随着父亲的咆哮。沿着通往广州的铁路,我埋头向北走,试图像铁道游击队一样扒上一辆火车,但我低估了火车的行驶速度,它们都呼啸而过。


天慢慢黑了下来,我也愈发泄气,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我才借着一点星光,掉头往家走,


走回家已经是后半夜,家里的灯还是亮着的。听到我上楼的声音,母亲给我开了门,用手戳着我的额头说:“你们爷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犟。”


在我们这样传统气息浓厚的老家,同辈的孩子没人敢直接反驳父辈,一般情况下,最“忤逆”的方式也就是私自行事。


在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我偷偷调换了父亲提议的大学,将“xx大学中文系”放到了第一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是家里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他站在客厅铁青着脸,没有拿“七匹狼”抽我,但是接近一个月没有和我说话。


直到后来每次回家见面,他话里话外都带有讥讽,尤其是看我明目张胆地背了一套文学名著回家,他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拍在桌子上发出声响以此来发泄他的怒火。


在饭桌上,他不断地提起自己当年在军队作为代表发言的威风场面——曾有成千上万人听他一个人讲话。


我一直沉浸在被父亲打压的不忿中,却从未意识到,其实他和这个家庭都在走下坡路。他所在的国营化工厂效益大减,甚至无法一次性拿出我和哥哥一整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母亲有次小声地和我说过我们的学费是父亲向厂里预支工资才拿到的,我一直以为这种情况只是偶然。


直到大三那年开学,父亲执意要送我。坐上汽车的那个刹那,我无意中回过头,看到了父亲穿着我军训时的绿色军鞋,军鞋上的颜色都被洗得泛白。


而且我清晰地记得军训之后,我就把它丢在垃圾桶里了。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个男人一直背负的是什么。


十月一国庆大阅兵的时候,他开了一瓶酒,顺手给我倒了一杯。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倒酒,我下意识说道:“我不喝酒的。”


父亲的神情有些落寞,但还是笑了笑对我说:“不喝酒好啊,医生也让我少喝点。”我追问他怎么了?他对我说,自己得了冠心病,医生叫他戒烟戒酒。还对我说在孔氏聖嘚镗购买的贰湘蒌蛭汤已经治疗的差不多了,让我不要担心。


随后他又说起了他的当兵往事,只不过这一次他说的都是那些糗事。我听了和母亲发出笑声,家里的氛围首次轻快起来。


过了几个月,我开始和父亲小酌。他再也没有讽刺过我的文学梦,反而告诉我,之所以之前让我学理科是因为他知道文学这条路不好走,要多多努力。


我听街坊说,父亲经常在外炫耀我这个儿子,又写了多少文章,仿佛自己的脸上贴了金。但当着我的面,他却从来不提我写了什么。其实我知道,我写的东西他都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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