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人

话说八十年代初济南市电磁起重机械厂，九月末的一天，厂方依照官方下达了一个文件，其内容是高级专家开始按点退休。此消息一出，上上下下引起热议。

没多久，正是深秋，电磁铁起重机厂唯一的高级工程师梁启开梁老家里气氛陡然起了变化，传来尖厉的女人声：“老头子你是电磁铁厂唯一高级专家，这不还没到退休嘛，咋就把你给踹了？不看佛面看僧面！这面子往哪搁？……我、我以后咋办？”汹汹叨叨的是老梁的夫人太太。

“咋就叫踹了？只是没安排了……，还可以干别的嘛。”老梁的声音比太太低八度，虽说嘴有点硬，心里却也不爽，不塌实，他比任何人更想发挥余热啊。

梁太太烫着一头时尚的卷发，湿漉漉打了发胶显得油腻，红润的嘟嘟嘴唠叨起来，精力十足，显然是体面尊贵的高工老头子给太多富养的结果。

年近六十的老梁，头发略为发白，除了消瘦的颧骨显得有那么一点苍劲外，躺床上的姿态却显得落魄，眨巴着眼望着某一处，太太旳咆哮灌进耳朵，他胸脯慢慢地深深的起伏了一下，轻轻的出了口气，或许是认可了太太的愤懑，但也不尽然，慢慢地挤出几个字：“其实……平时领导还是很尊敬我的……也许按政策，他们是为我好吧……”很明显老梁这话语是为了对冲太太的涙气，一味让她瞎说八道很难掌控自己与太太争吵时的有利地位，这是多年的经验。

造成老梁这个囧境，是单位下一年度没有安排老梁的工作，看来退下来势在必行，老梁心里有憋屈，虽说接近退休了，咋说也不至于说不安排就不安排了吧？

一个台阶都不给，难道退休了我就不可以继续干？不可以返聘？你们真的不需要我了？闷闷的好几天躺床上不说话，被太太发现后，絮絮叨叨，挑拨唆使像蚊蝇一般在耳旁嗡嗡，“你得去闹，要求工作，待遇不能少……”

老梁烦躁不堪，不一会老头子被她聒噪的脑梗复发，呼吸急促起来，老婆子更来劲：“你看你看，这些领导王八蛋看把我老头子气的……，我说你呀，就是窝囊……”眼见老头子脸涨得发紫，太太这才慌了阵脚住了嘴。

老梁进了抢救室，总算平安无事，老梁的脑梗发作，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梁太太心疼的眼泪婆裟，紧紧偎依在老头子身旁，嘴上虽多了些安抚，仍鸡零狗碎不停地絮叨。 

午间单位领导已来看望过，事己至此，似乎没有改变老梁问题的迹象。老梁心想，自己这样的身体，试图与他们抗争已是没有胜算了，经这么一折腾，他反而平静了，“认了吧。”心里自我安慰，血压也降了许多，似乎好受多了，太太的刀子嘴，反而成为一种安全的护符，“随她去吧。”老梁已经习惯了，身子虽然很虚弱，但脸色有些红润，太太也比先前温柔了许多。

回到家里，夜里太太偎在丈夫身边，又说了大半宿，十分激昂，说的归说，听的归听，两口子都累了，老梁还似乎带着微笑，微微的鼾声平静安详。

翌日，太太早起做老头子爱吃的馄饨，走进卧室喊老头子，老头子没动静，上前一摸，凉了……

老梁走了，梁太太逢人哭啼：“死老头子丢下我不管了……被他们气死的……”过了段时间，渐渐趋于平静。

行年，时间像架机器磨合着流转着，光阴进入新世纪，老梁曾经的往事早已化为烟云，沉沦在生活的洪流里杳无踪影……

今天，梁太太都九十了，她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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