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手机相册,视线不自觉的被右上角的一张照片所吸引。
点开,仔细端详,那原本应该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知为何显得格外陌生。
也许是因为那张不会笑的脸上勉强挤出的假笑,又或者是那双死死盯着前方的眼睛,让人感到不悦。要不是手臂上清晰可见的伤疤,我几乎不能相信这人是我。
我成长在一个再婚家庭,生父吃喝嫖赌欠下一屁股债后不见踪影。母亲与人再婚后又育一子,拜我这个弟弟所赐,我成了透明人。
年幼无知总会犯下追悔莫及的错误,手臂上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疤痕就是证据。越长的痕迹,越深的伤口。
滴答滴答。
不是时钟的声音,是血滴落在地上发出的回应。痛到不痛,热到冷。
每一次母亲都痛斥我为疯子,她第一个动作总是把弟弟挡在身后,生怕我这个疯子吓到他。每当这时我都有冲动的想问她为什么生下我。
我没敢,怕那个答案会真的让我疯掉。
近来我时常重复一个噩梦,梦中我与一个陌生男人走在商场中,男人自然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上。力气很大,我纵使不愿也挣脱不开。
男人告诉我,我们要举办婚礼,并且已经通知了所有的亲朋好友。
我怕到不行却没办法说出个,不。情急之下我给母亲打了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母亲对婚礼感到十分高兴……
千般不愿仍无力反抗。大概说的就是我的一生。
梦做久了,场景重复,痛依旧未减。有一次我痛到抽泣,男人在我耳畔低语:你出不去,这个梦你永远无法离开。
好在梦终究会醒,现实就没那么好躲开。
坐在我对面的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彼此认识已经有六年了。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在我身边。也记不起在哪一刻他成了我的男朋友。好像理所当然,不需要确认。
我知道他喜欢我,问题是,我喜欢他吗?……不知道。
我们之间的交往建立在我的后知后觉之下,当我发现时,已成了既定事实。
于是我一直在等,等他厌倦我提出分手。
起初他热情很高,我生怕毫无缘由的提出分手伤害到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我越好,我的愧责就越大。鸡蛋大小的雪球一直滚,最终大到无法抵挡。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该嫁给他过一辈子吗?成了我每天都要问的问题。
不嫁还能怎样,他家里人都知道我这个女朋友的存在。分手他一定会很受伤,他的父母会责备他,亲友也会看不起他。何况大好的青春全浪费在我身上。我不想当坏人。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其实从开始便是如此吧。自小到大没被人喜爱过的我,忽然被人爱护,在不知该如何拒绝时被强制接受。
一直寻找机会偿还,好像这样便可以两不相欠。但人和人之间相互牵绊至死方休。
我越是回报,他越是付出。想来甚至有些泄气。
我陪他回到老家,一个南方的城市。见过他家的父母长辈,他们对我很好。这种好却让我更加难受。像是一根竹签慢慢刺穿胸膛。
本能告诉我不应该来,可我拗不过他,还是来了。代价是对他从不讨厌,变成了不喜欢。我害怕他,虽然他分明没做错任何事。
傍晚,他拉着我逛夜市,滔滔不绝的介绍那个摊位有好吃的。我松开手,他并未察觉。看着他的背影,这就是我今后一生都要面对的人吗?一想到这我好难受。心刀绞般的痛,痛到无法行走,无法站立。
他见我不舒服,扶我坐在路边,询问我如何,我推脱说低血糖。他便去给我买饮料。说来奇怪一旦他离开我的视线,我就会感觉好很多。我大概有病,如同年幼时割腕,一定是我哪里不正常。才会抗拒他这般温柔的人。
他离开后我发现街对面垃圾桶旁,一个拾荒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我。那人的身影莫名熟悉,四目相对不禁打了寒颤。
让我不幸的源头,过了二十年依然活着。
为什么不去死啊!
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应该走到他面前狠狠扇他一个耳光,告诉他我现在的不幸、扭曲全部拜他所赐。
可惜我没有那份勇气,只能逃开他,躲得远远的。
人就该找个喜欢你的,别找你喜欢的,那样太累。
我不知这句话是谁最开始说的,反正一定不是我母亲,可她偏偏最近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知道她怕我后悔,不嫁。在她眼里我嫁给谁都一样,只要能嫁出去就好。好在我没生在旧社会不然早被她卖了。
穿上婚纱缓步走向台上,新娘子应该是怎样的心情,不得而知反正一定不是我现在想的。
这样不公平,对我、对他都是。
我想要找一个支持我的人,赫然发现没有那个人。一桌桌亲友,旧识其乐融融坐在台下。
箭已不在弦上,在空中,无论射向的终点在何处,在抵到终点前箭不会停下。
我啊,在想些什么。这一生我一直在躲避选择,让他人做出决定,自己只是随从。遵循命运的安排未曾抵抗过。
我接受前方等待我的一切。
骗吧,继续骗。五年、十年直到我破烂不堪伤痕累累,用我的生命去偿还。
泪水涌出,不是感动,也不是贯穿心头的那根刺,是绝望,接受绝望。
泪眼朦胧间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出现,那个无赖来了,伴随他的是随之而来的喊声、骂声、嘶吼、哀嚎,美好的婚礼轰然坍塌。
我竟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