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大伟小时候开始,父亲就瘸着腿,每天推着三轮去菜市场上贩头天晚上发的豆芽。
大伟现在在别村上小学,他们本村的小学大多是留守儿童,父亲怕他和那些没人管的小孩学坏,就把他送到了别村,那里靠近县城,人们都说那个小学里的老师,都是从大城市的大学校里出来的,教得好!
父亲一个人笨拙的把一筐豆芽挪到了三轮上,天转冷了,他得早起一会送大伟去学校。
大门外的土路上,一辆辆的小货车晃晃悠悠的往山上跳着,像极了学校操场上的皮球,被同学们争着踹,父亲斜眼瞟了一眼山窝窝,低声咒骂了一句“狗日的煤矿”!
大伟坐在三轮上,一只手抓着车身,怀里揣着馒头,黑肿的手一晃,就揪下了一把豆芽,和上点剁辣椒,夹到馒头里,转眼就把馒头塞到了肚里,辣椒的余味给大伟激的胳膊上的毛全立了起来。
父亲总是唠叨大伟,说他这样容易感冒,但每次也不管大伟有没有听进去,就低头继续推三轮,那沉默的样子,简直和教堂里低头祷告的信徒一个样。
父亲把三轮推到了学校门口的大树下,轻拉了一下刹车,铁丝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大伟晃着脑袋跳下了车,那样子,就像是在学早上看到的,拉煤的货车一样,父亲瞪了大伟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摞略微潮湿的钞票,抽了一张递给大伟,喊他好好听老师话,就推着车子走了。
临走时斜瞟了一眼学校里被煤灰吹黑的院墙,低声咒骂了一句“狗日的煤矿”
父亲的豆芽卖的一向很好,支起摊没多久就有老顾客登门了,太阳爬了几步,菜市场就没什么人了,父亲就坐在三轮上怔怔的盯着面前的水洼,眼睛好像是要陷进去一样。
兀然,父亲长声咒骂了一句“狗日的煤矿啊”最后的一声“啊”竟和戏子一般吟唱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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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那年刚二十一,早年间家里困难,父亲没上初中就辍学去地里帮工了,帮了几年下来,练就了一身子的苦力,刚好赶上县里的小煤矿招工人,听说一个月发的工钱就能赶上种地半年的劳获,县城里的后生们都去报了,说是干上几年,攒点本钱,就去下海。
父亲不懂什么叫下海,他说他是旱鸭子,不会水,不过父亲听说下煤窑可以赚钱,而且县城里的后生们见识广的都去了,心想,咱也去凑凑热闹。
于是父亲和父亲的父亲合计了一下,就去报了名,头几年光景好,那时干的热火朝天的,赚下来的工钱还给家里盖了房子,村长家的还给介绍了个媳妇,父亲说,那时候的日子过的可是“红红火火”呢。
父亲想着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挨了无数锤,依旧可以生猛下去的牛一样,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
那个时候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给家里的小子在县城里置办一套房子,这样,他就可以在县城里上学了,在父亲看来,那是一个几代人都没有实现的愿望,到他这里实现了,父亲说他就要光宗耀祖了。
课本上说,事实和意愿总是相违背。
父亲的脚被拉煤的车轧了过去,煤矿上没条件,就能给他简陋的包一下,然后就赶紧送了医院,医生说脚是保了下来,可是有煤渣嵌到了肉里面,小县城没条件,取不出来,一辈子都要当个瘸子。
父亲养了好久的伤,煤矿上给了他一笔伤药费,又给他一笔叫遣散费,那时的大伟还不懂什么叫遣散费,只记得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从那以后他父亲就开始卖豆芽了,从那以后他就可以每天看到父亲了。从那以后父亲就开始对锤子妥协了,他不再生猛了,他一天天老了下去,不再有任何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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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了一会,父亲草草收拾了摊位,推着三轮的离开了菜市场,没有回村,而是步履蹒跚的去了县城里,他今天要去干一件大事。
到了中午,大伟跑着出了学校,他要去菜市场找父亲吃中午饭,刚出校门,就看到父亲在大树底下蹲着,身边居然没有推三轮。
父亲看到大伟跑出来就呆站在哪里,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 的笑容,上前拉着大伟就往县城里赶,“伟啊,我们下馆子去,以后不去村里的屋子了,我们回家,县城里的家”
大伟抬头看着父亲,父亲好久没有走这么快了,他甚至得小跑两步来追父亲,父亲表现得就像一个健全的人一样,他看到了父亲消失的生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