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柔软的内心是否还有一席之地

对于中文阅读而言,提炼“中心思想”可能是许多人接受的基本训练之一。就像鲁迅先生在《秋夜》中说”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的那样,给读者设定难题的是就是这样的问题:鲁迅先生这样写主要想表达什么?

许多本来可以期待变得美好的阅读体验就常常这样胎死腹中。这可能是鲁迅先生万万没有想到的。为了一个所谓的“中心思想”,散漫的阅读体验本来可以朝着无数的方向前行,现在只能奔着人为设定的一条路走到黑。并且在走到尽头时还需要强调一遍:原来“中心思想”是这般模样。

我们期望在阅读的体验中找到作者隐藏在文字中的各种伏笔和情感,但是“中心思想”的存在提醒我们这些伏笔和情感总是指向一个出路。但事实上是这样吗?如果有“中心思想”这种精华提炼存在的话,那么与所谓的“文思飞扬”、“激扬文字”是否又产生了矛盾了呢?

写作是非常个性化的行为,写作的结果是凸显个性,而个性似乎并不能用相当集中的一句话或是几句话就能完全描述出来。这一点在我阅读王小波的文字时感慨颇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曾认为写出来的文字都必须要中规中矩,至少都是正襟危坐的。所谓的“性情”文字不过是文字背后透出来的。在王小波的杂文中他特别爱引用来自罗素爵士的一句话: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而这句话在伴随着个人经历的增加时才可以被以适当合理的方式去理解。我想,一个参差多态和多元的世界才是真实与可爱的吧!即便有些参差多态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认知,但对于他人来讲,那些参差多态对他乃是甘之若贻。

写作有没有中心思想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美好的阅读体验却是往往要避开来自中心思想的困扰。正如一篇文字只是文字的铺陈,一个故事是一次悲欢而已。读者可以总结“故事”里说了什么,却不能为“故事想表达什么”做唯一的设定。正如一千个读者心里住着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每一个都不一样。岂能是一个中心思想就能完全解释的呢?

在阅读过程的“去中心化”,需要长期的有意识发现才能重新获得。毕竟,总结“中心思想”的训练已经日臻完善并有演化成为下意识的举动。当阅读重新回到文字本身的涵义中去,每一个字才会灵动起来,每一个字都在独立表达自己本身的意义,它们不会以任何意义存在,也同样不会让自己的意义指向一个共同的方向。虽然组合起来的文字显示了“宏大叙述”的壮阔,但每一个字归属于一缕风、一滴水的本质并未发生改变。对于读者而言,始终要明白的是,作者开始寄情于文字时总是从一缕风、一滴水开始。

上述这些对于文字的本质的探讨,可以在海桑的作品中瞥见一二分。这些作品是《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不如让每天发生一些小事情》,以及最新的一册《我的身体里早已落叶纷飞》。

海桑是这样写菊花的:

灿烂的黄,落在菊的身上

黄色也安静下来

变得自在清凉

其实之前的时候

菊并不认识自己

是五柳先生种它、采它

把它插入花瓶,将它晒干泡酒

喝进不合时宜的肚子里

然后长出东篱,生在南山

这片土地才适合埋藏亲人

                                        ----海桑《菊》

单是从这一首诗上来看,整个秋天已经翩然而至心中了。中国的诗人不少,佳作也不缺。但若是从柔软这个角度来讲,海桑的诗特别具备这样的气质。他的诗作,大多都是从家居日常、柴米油盐入手的。在这个坚硬的时代里,海桑的诗作中带有的柔软想必可以让许多人念及中文的柔和。

阅读诗作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不但诗作需要作者,诗作更需要读者。我只是想提醒阅读诗作的人不要轻易的生出提炼“中心思想”的心思来,否则一首诗作读罢,很可能变成“革命口号”那般!海桑在写下这写柔软的诗作时可真的不是这样想的。在海桑的诗作里,从菊花到菊花酒才是正确的理解方式,而不是喝了酒红了脖子拍着胸脯说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一类的浑话。

阅读诗歌需要长时间的等待才能进入一首诗作中,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选之路》在我上学时,由一位老师在课堂上朗诵而进入我耳中的。不过这首诗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十几年之后了。曾经老师的诵读声又回荡在我的记忆中的那一刻,也正是自己为选择哪一条路走的迟疑片刻。那种时光交错生出来的徘徊让我再一次陷入《未选之路》中的文字中,可惜的是,我始终认为自己所选的路似乎都在那条“未选之路”的对面。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也不可能两次踏上同一条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选之路》应该是每一个旅人最好的安慰之词。在那首诗里,不过是一人、一个岔路口、一片林、一地落叶而已。

海桑的诗歌读起来也有这样的气质,只不过海桑不会在诗作里设置谜语,把家居日常生活当成诗来写,需要一颗极其敏感和柔软的内心。这个时代是否能为这样的一棵心灵留下一席之地尚属不可知。不过海桑的诗歌里,为这个硬朗的时代保存了一块柔软的田地倒是真的。

在这个疾行都嫌慢的时代里,家居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琐碎和柔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这一点,在《菊》这首诗其实写的很明白。那个不合时宜的人最终的命运是被时代碾压过去。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菊花酒到底如何酝酿?只有那个格格不入的人才知道。

世俗里蕴藏的力量具有我们难以想象的深厚。这中深厚在海桑的诗里成为一种可视化的图像。所谓“道在日常所用间”,海桑的诗歌可以为这一句似是而非的箴言做充分的注解。在那些朴素、柔软的字里,绵长的力量抵达了每一个普通的日子和片刻。

读海桑的诗歌,一定会让读者怅然若失,仿佛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海桑的诗歌里找不到这种失去,只是提醒了读者------"失去"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怅然而有所失,幡然而不悟,这是你我的阅读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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