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的红烧肉

清明快到了,半夜梦见了奶奶,醒来已泪流成河。在床上辗转反侧,再难成眠,索性不睡了。

梦里奶奶穿着一件红色的花坎肩儿,我抱紧奶奶哭着说:“我好久好久没有抱过您了。”奶奶笑了,拉起我的手反复摩挲,说我长大了,她自己的手太糙了。奶奶的手因为长年劳作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关节肿大,摸起来还会疼。我对奶奶说:没事,等您以后不用做事了,手就会好了。梦里奶奶还是六十多岁的样子,而我已经是大人模样。梦在以前的老院子里,奶奶指着墙角被土埋起来的葡萄树说,人就和树一样,时候到了就会被土埋起来,我哭着说不出话来。可是春天到了之后,葡萄树会再被挖出来继续开花结果,而埋进土里的人却再也挖不出来了。

奶奶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家里有很多地,但奶奶并不是娇小姐,只上了两年学便开始下地干活,地里的活都难不倒她。后来土改的时候因为太爷爷是老中医,乐善好施积了德没被批成地主。也因为成分问题,太奶奶做主让奶奶嫁给了三代贫农的爷爷。结果奶奶和爷爷吵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奶奶也怨了太奶奶一辈子。我的大舅爷,奶奶的亲哥哥,心疼妹子,经常来看奶奶,后来被查出来癌症,没多久便过世了,大舅爷去世的时候奶奶病得厉害,家里人决定瞒着奶奶,奶奶至死也不知道她亲爱的大哥已经先她一步去了。

奶奶年轻时生得漂亮,村里的老人都说奶奶年轻时好看。我是家里长得最像奶奶的孩子,奶奶常常抱着我说,你要是个男孩我就更“耐”你了。可我到底不是男孩,爷爷奶奶最大的遗憾就是大伯家和我家响应国家政策,都只生了一个“丫头片子”。

奶奶做饭很好吃,她喜欢包饺子的时候加很多芝麻油。而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奶奶做的红烧肉。奶奶家有一个小火炉,奶奶把锅架在炉子上,炒好糖色加好料再加满水一锅肉一炖就是一下午,炖得香糯软烂,满院飘香。肉炖好了再放几颗刚摘的带皮儿的嫩玉米棒子在炉沿儿上,不一会儿就烤的香甜酥脆焦香扑鼻咬一口能迸出甜甜的玉米汁。我最喜欢吃刚冒出几颗圆圆的玉米粒的嫩玉米,大了的就没有那么多汁了。

长大后我做了很多次红烧肉,却再也没能还原出奶奶的味道。

奶奶一生爱吃爱穿也爱美。奶奶的头发乌黑浓密,还有点自来卷,到了七十多岁也没有很多白头发。即使身体再不便,奶奶也要出门把头发理好烫个卷儿。有一段时间因为吃的药里含有激素,奶奶的脸肿了,奶奶还去拍了一张照片,说要用那张照片做遗像。去世前几个月,因为实在出不去门,头发又很长,姑姑操刀把奶奶的头发剪短了,为此奶奶还不高兴了好几天。奶奶喜欢穿鲜亮的衣服,即使卧病在床也要穿的漂漂亮亮,给她买的衣服,都要带着花儿。而我喜欢素净,初中的时候买了一件淡蓝色的毛衣,我很喜欢,奶奶看见了说,太素了没有花儿,一点儿也不好看。长大了结婚生娃以后,我带着宝宝去看奶奶,奶奶高兴极了,夸宝宝长得好看,随我。我又问奶奶“他好看还是我好看”,奶奶只说都好看。奶奶去世的时候,家里人买了一身红色的寿衣,好让奶奶漂漂亮亮地走。

奶奶第二遗憾的事是没有机会好好读书,只读了两年小学,认得字不多。所以上学的时候奶奶总是跟我说要好好读书。爸爸妈妈去上夜班的时候,奶奶会去我家陪我睡觉给我做早饭。吃过早饭我要去赶班车,奶奶就把我送到家门口然后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好好念书——"我边走边回:"哎!"奶奶又喊:“听老师的话——”我又回:“知道了!”不管是奶奶还是妈妈,她们都要在门口喊一会儿,喊到我从胡同的另一头拐过弯去,再也看不着人影,而我总是会在胡同口拐弯的时候悄悄回头看她们一眼。高三那年,家里拆迁,那时候奶奶喘得已经很厉害了。为了照顾奶奶,我们和奶奶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奶奶看我天天熬到深夜心疼不已,我说我还算早的,不到1点就睡了。考上大学以后,每次去看奶奶她都会拉着我的手把高三的辛苦再念叨一遍。

我出生那年,奶奶因为给桃树打农药过敏患上了过敏性哮喘,因为舍不得治硬是拖成了慢性哮喘。时至今日,我还清楚的记得奶奶呼吸时的喘鸣音。奶奶的病是越来越重,我小的时候还能骑三轮车带着我到处逛,后来骑不动车了,再然后时不时要吸氧,最后整天离不开氧气机,吃喝拉撒都被困在了卧室。奶奶一生操劳,从哮喘到肺心病再到器官衰竭,我看着奶奶一点一点变老却无可奈何。奶奶去世之后骨灰被放到了火葬场的骨灰堂,等着爷爷百年之后合葬。我们送奶奶进骨灰堂,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往下走,冰冷的空气一点一点侵入身体,就连走道里的天窗上透进来的太阳光都寒冷刺骨,我几乎是打着哆嗦进的骨灰堂。里面顶天立地的架子里装满了骨灰盒,盒子上有的贴了照片,有的没贴,照片里的人有的还穿着民国时的衣服。看介绍,有的不过才四五十岁。我看着照片里的他们,照片里的他们也看着我,恍如隔世。等奶奶真的被装进盒子,住进了骨灰堂,我才开始接受到奶奶真的不在了。

奶奶的红烧肉是再也吃不到了,如果有来生,奶奶你一定要幸福啊。

天亮了,该去给奶奶烧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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