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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四月天,大男孩总是第一个来到学校,他为自己是中午第一名到校生而骄傲。
这是一所农村小学,僻处乡野,校舍还是八十年代所建的青瓦红砖房。红砖砌的围墙 隔开了空廓的田野,从生锈的铁栅栏大门可以看到校园的所有景致。一条南北方向的水泥路把四方的校园分成两半,路东有两排平行的房子,那是教室。水泥路西是操场,因为操场大,学生少,操场已经大半荒芜了。两个篮球架寂寞地到对立两头,守着百十个平方光秃秃的泥地,没被青草野菜占领。
操场后面是一排八间的房子。分别是厨房、校长室、办公室、它们和路东的房子并列路两边。
办公室门前矗立着一根孤零零三四米高的细铁杆子,梢头上搭着块抹布样破布,是国旗。
操场西南角上是厕所,贴着围墙,简直和围墙浑然一体。如果不是看到那墙上大书的“男”“女”两字,真没人能够找到厕所。
男孩眯细了眼睛,望望还在正南的太阳,折下一根垂到手边的柳丝,百无聊赖地抽打着脚边的野菜。
野地里,麦苗正青,油菜花金黄,香气扑鼻。
水沟里,嫩蒲已窜出水面,芦苇也开始抽出尖笋。半涸的池水溢出微浑的暖意。一堆一堆如墨汁倾倒水中的蝌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男孩踩着枯苇新笋,任由於泥陷没鞋面,走近水边,蹲下身子,对着那一团墨黑撩拨了一阵。靠边的蝌蚪便慢慢地向里边氤氲,都游到别处去了。手够不到蝌蚪了,男孩索性脱了鞋袜,趟进水里,被晒暖的水抚摸脚丫子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他提起一只脚,扑腾出一片水花,向蝌蚪逼近。窄窄的水沟让蝌蚪无处遁逃,男孩抓了满把。他掬起双手,盯着手里炭黑的蝌蚪,小黑点在他的手心蠕动着,搔得他的手心痒痒的,心里也变得痒痒的,他油然生出一个坏主意,想捉弄下班上那个花蝴蝶样的女生。
男孩捡起沟边的汽水瓶,装了一把蝌蚪进去,在水里摆净脚上的泥,穿上鞋,抬头看看校门口还是空无一人。男孩爬铁门,翻窗户,进教室,将瓶中的蝌蚪倒在一张课桌上。男孩的脸上露出促狭的微笑。他盯着蝌蚪看了一会,找了一张纸盖在蝌蚪上。翻窗出教室,翻铁门,出校园,沿着围墙巡逻了一会儿。
然后又绕到校门口,跟着同学一起走进教室,装作没事人一般地看书、做作业,心却盯着盖着张纸的女生课桌。
叽叽喳喳的几个女生走进教室,一位女生走到有蝌蚪的课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拂开桌上的白纸,随即“哎呀,哎呀”地叫起来,拿起旁边桌上的书,对着蝌蚪使劲地打了起来,把蝌蚪打得是黑黄模糊惨不忍睹,又从作业薄上撕下纸,在桌子上面使劲地擦着。女孩一边打扫桌子,一边锐声漫骂,还立着两个眼睛满教室查寻。
男孩强抑心中的窃笑,装作若无其事,把目光投向别处。见邻桌刚转学来的一个女生,怔忡看着飞溅到自己面前两滴墨点。拖着细长的尾巴、墨黑稍淡的肚皮和两点漆黑的眼睛清晰可见。她抬头四下张望,闹哄哄的教室里,各人都在玩闹嘻戏。落在白纸上的蝌蚪蠕蠕而动着,女孩的眼中泛起怜惜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书本上的蝌蚪,放在自己的掌心,掬着手掌向外面跑去。
男孩目送女孩出了教室,跑出校门,向着水沟走去。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
女孩轻轻拢着手中的蝌蚪,来到水沟边,踩着软乎乎的於泥,靠近浅水边。她蹲下身子,把手掌浸入水中。离水太久的,又受打击的蝌蚪在手掌心一动不动,女孩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蝌蚪也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了魂,喘过气来的小蝌蚪开始摆动尾巴,游了起来。女孩用手拨动水面,随着水波激荡,那两个小黑点慢慢向水中心飘去,融入那乌压压的蝌蚪群中去了。女孩绽开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笑靥,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回教室。
捉蝌蚪的男孩目送女孩去了河边,又默默地注视着女孩回到教室。看着女孩脏污的泥鞋,他可以想象女孩放生蝌蚪的一幕。心里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为自己昔日的,今日的,那些无聊的言行而羞愧。他收回神游的心思和目光,投入手中的书本上。
男孩的目光后来总不经意间落在前面埋头读书的女孩身上,落在女孩身上的阳光像金子一样照亮男孩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男孩又是早早地上学校。他骑着自行车,一路表演着自己的车技:一会儿单手骑,一会儿撒把骑,一会儿把双脚搁车龙头上骑。
春日早晨的空气多么清新,纯净,男孩张大嘴巴,深深呼吸了一口,欢快地哼着歌儿,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在无人的乡村水泥路上疾驶。
路上一摊一摊的污黑吸引了他的眼球,他陡勒刹把,双脚撑地,停住自行车,仔细地打量脚下的那一摊犹如牛屎一样的黑污。男孩发现那既不是一摊墨汁也不是一坨牛屎,而是一大摊蝌蚪。男孩慢慢地推车向前,不明白蝌蚪怎么会搁浅到水泥路上。一路向前,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摊蝌蚪。
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一辆拉着满车肥料的四轮车,轰隆轰隆地驶过,毫不避让地碾过蝌蚪堆。一条轮印把一摊蝌蚪分成两摊,黑糊的轮印长达两米。没被碾到的蝌蚪还在蠕动,被碾扁的蝌蚪,露出黄色的肚肠,好像黑墨水上浮着星星点点的秋桂花。男孩瞪着远去的四轮车,生气地皱起了眉毛,却也无可奈何。他骑上车子,无精打采地踩着脚踏,慢慢地向学校驶去,心中是一摊一摊被压扁的蝌蚪。
到了校门口,看着紧闭的铁门,又是第一个到校,却没了往日的兴致。男孩懒洋洋地爬铁门进校园,把书包从窗口扔进教室里,又出来骑上自行车,返回原路。
此时,别的同学也陆续地来了。比他低两级的邻家小男孩迎头走过来,见了邻家大哥哥屁颠屁颠地跟上来。大男孩稳住自行车,对小男孩说:“上车。”小男孩爬坐到车后杠上,大男孩猛踩脚踏,自行车像燕子样飞出去。
来到路上的蝌蚪摊边,大男孩停住自行车,小男孩从车后座跳下来,大男孩把车支到路边。大男孩用双手捧起一捧黑乎乎,滑溜溜的小蝌蚪,走到水沟边,轻轻放入水中,折回身,又来捧。邻家小男孩奇怪地看着大哥哥的举动,自己一动不动。大男孩说:“和我一起救它们!不然都要死了。”听了他的话,小男孩伸出两根手指,犹犹豫豫地拈起一只蝌蚪又嫌弃地扔下来,哆嗦着手,一副很恶心的样子。简直无从下手。大男孩横了小男孩一眼说:“像我一样,用手捧!”小男孩咬紧牙关,忍着心中的憎恶,伸出双手,掬起几只蝌蚪,学大男孩样,送到沟边水里。两个孩子一趟一趟,穿梭往来,忙个不停,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把一摊蝌蚪送回水中。
暖春早上的太阳照在脸上,已经让人感觉灼热。男孩用衣袖抹着额上的汗水,看着每隔几米一摊,摆放有序的墨堆,心中开始着急了。路上送孩子上学的车辆巳经稀少了。再弄下去,肯定要迟到了。
大男孩看看太阳,来到第二摊蝌蚪边,急得浑身是汗。他脱下外衣,擦一把腌眼疼的汗水,心中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大男孩把衣服铺在地上,伸出双手,把蝌蚪捧到衣服上。这样多快呀!不到两分钟,一摊蝌蚪就被两双小手捧到衣服上了,大男孩撮起衣服提到沟边,不费大力,就又放生了一摊蝌蚪。他们干得很仔细,把每一只活着的蝌蚪都捡起,放生。
弄完一摊又去捡拾另一堆。太阳开始火爆爆地撒着尖芒,两个小家伙干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路人,忘记了学校,忘记了一切。正干得欢,却听见:“呷,呷,嘎,嘎”的叫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一群鸭正从路的那头过来,伸长脖子张开扁嘴大口吞食蝌蚪。大男孩捡起路边的砖子儿对着鸭群掷过去,受惊的鸭子呱啦呱啦叫唤着跑下沟去了。
两个小家伙弯腰撅腚,全不管路上来往行人的目光,把数十摊蝌蚪救出死地。直起累酸的腰,把目光投向沟里。却见刚才在路上被撵跑的鸭正在水沟里伸长脖子,吃得正欢。大男孩不仅气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他四处搜寻,捡起一块硕大的土坷垃,对着鸭子掷过去。“呱啦,呱啦”,受惊的鸭子哭爹唤娘。小男孩管捡土块儿,大男孩管投弹,两人配合默契,对着鸭子狂轰滥炸,把一趟鸭撵出老远,钻进正拔节旺长的麦田里,引得一个妇女对着他们奔过来,嘴里还大声斥骂。大男孩见势不妙,拉了小男孩拔足狂奔。冲到自行车前,跨上自行车,小的爬上车后座,自行车飞鸟样掠过路面。
几分钟后,便来到学校附近,大男孩把自行车放在一处不被老师注意的地方。(学校规定小于十二周岁学生不许骑车上学。)两个人来到大门边,小男孩径直去推大铁门,大男孩一把拉住小男孩,隐身在大门旁边的一丛灌木后。大男孩想此时进校园,铁定挨罚,轻的是晒太阳,再就是扫厕所,今天这样迟了大半节课的大约会罚更重的。望望天上的太阳,忧虑爬上大男孩的脸。大男孩心里想:有个人出来或是进去该多好啊,可以趁机溜进去。不用惊动老师。在他们眼巴巴的等待中,校门开了,校长,主任和两个班级的老师,四个人四辆电动车出了校园,兵分四路而去。
几个人出来后,把大门关上,旁边小门并未上锁。大男孩心中一喜:天助我也!拉了小男孩,两张花猫脸,扭扭捏捏,掩掩藏藏溜进各自教室。还以为正上课的老师未曾注意到。
再说刚才出去的几个人,还不是因为上课点名时,发现未请假,未到校,可书包却扔在教室的情况。立即联系孩子家长,家长却说早已上学去了。班主任立即向校长反映情况。校长感觉到事态严重:一怕孩子玩水涉险;二怕遇到人贩拐卖;三怕路上车多碰撞。几个人立即撤下课堂,分头去寻找孩子。一圈子跑下来,却未找到孩子。向附近村民打听,听村里人说有两个小孩在路上玩耍,还用砖头掷伤了人家鸭子。几个人急得心里着火,浑身出汗。
正在干着急时,在上课的老师打电话联系出去的人,两个小家伙已经到学校了。虚惊了一场,几人把心放回肚子里,转车回学校,校长说:“要狠狠教训两个小鬼,不然不长记性!”出去找孩子真要命。
第一节课下课了,五年级和二年级的老师对迟到生说:“去办公室。”别的学生欢呼着去操场,两个迟到生垂着头,绵羊般跟着老师来到办公室,站门口不知所措。
二年级班主任扯过自己学生,甩手上去一记耳光。自觉只用了三分力:三分打,七分吓。叫他长长记性,下次不会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