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家 故事一箩筐——家(五下)

黄大仙的故事:

那是一只毛色泛红的大黄鼠狼。外婆和家里的师傅都劝外公,“黄儿狼子(黄鼠狼)是黄大仙,不能打嘢。”“你看它毛都发红了,莫不是成精了?真不能打!”天不怕地不怕的外公哪听得进那些没影子的话,门后摸根竹扁担,抡起来冲到后院追着黄鼠狼就撵打过去。那只黄鼠狼本可以耸身一跳,轻松跃过半人高的矮院墙逃之夭夭的。可它却偏偏在院子里绕圈子,好像要故意挑衅暴跳如雷的外公。一只飞窜的黄鼠狼,一个挥着扁担紧追不放的倔老头。院子里刮起了旋风,后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终于外公撵上去,一扁担拍在黄鼠狼背上。那只红毛黄大仙四脚朝天,踢蹬了几下就呜呼哀哉了。

太阳落山时,那黄大仙依然四脚朝天地躺在院子里。第二天清晨,外婆惊呼,“黄儿狼子没的了!”仔细搜罗了整个院子,黄大仙诡异地消失了。一整天,外婆都在心里嘀嘀咕咕,“怪事,黄儿狼子昨黑还躺院子里,怎么就没影子了呢?”越嘀咕心里越不踏实。

天黑,掌灯。那时节用的还是菜籽油灯,就是用一个碗盛半碗油,一根棉线搓成的灯捻子大半截浸在油碗里,一小截搭在碗口,燃着豆大火苗。所谓一灯如豆,说得就是那。吃过晚饭,洗洗涮涮后,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外婆外公和母亲(那时大约七、八岁)在外婆房间里说着闲话。大约九、十点钟,南窗根传来一阵“咔咔”声,好像有人打喷嚏。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咔咔”声变成“呼呼隆隆”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屋檐下往复奔跑。外公打开后门,伸头一看,数不清的黑影子穿梭似地在屋檐下的几根竹篙上飞奔。纵是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外公,也被那阵势吓得缩回了头。一阵阵夹着臊气的阴风扑进窗缝,菜子油灯苗儿被吹得忽闪忽闪,半明半灭。外婆不敢说话,母亲吓得都快哭了。住在前面包厢的谭老师傅和父亲(那时在跟谭老师傅学徒)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大家都挤在外婆房间里,被外面的阵势搞得惊慌失措,一筹莫展。

还是谭老师傅年纪大,经历多。他对外公说,“八成是黄大仙报复来了!”外婆忙附和,“肯定是!昨儿那红毛黄儿狼子肯定是它们的老大,今儿早上没见到,一定是被它们昨黑拖回去了。”“现世报,来得快!吓死个人,这可怎么办啦?”谭老师傅对外公说,你犯得错,你要自己认。快点去拿米和茶叶,给黄大仙赔罪。父亲飞快地去厨房盛了半碗米,抓了一大把大叶子茶回房间。外公十分不情愿,架不住外面“呼呼隆隆”的逼人阵势和家里老小一叠声地催促,只好拉下老脸照谭老师傅的吩咐做。把米和茶叶撒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天拜,再对着地拜。边拜边说,“对不起,黄大仙,是我错了。我不该要你一条命。”“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对不起!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打你们了。”也不知拜了多久,说了多少声对不起?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消失了。豆大的灯苗儿重新竖了起来。

关于黄大仙,各种神怪传说数不清,但这件事是真切地的发生在外婆家的。万物有灵,由此可见一斑。

外婆的故事:

外婆是在黄连水里泡大的。一岁不到死了娘,上十岁被爹接到继母身边,做了真实版的灰姑娘。嫁给外公后,才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可一生生了十二个子女,竟有十个子女相继夭折,只余母亲、舅舅两个孩子。用“命运多舛”这个词用来形容外婆,一点不为过。幸有外公体贴呵护,邻里陪伴安慰,外婆才在失子之痛里死里逃生。

到我小的时候,外婆已经有七十多岁了。偶尔提到那些夭折的孩子,她还会落泪。她说有些事说不清,我前面一连生了七个,都是一个接生婆接的生。到你妈和你舅舅那儿,人家说你换一个接生婆试试,就换了一个。结果就是你妈和你舅舅留住了。又说,当年前面生的几个都丢了,你家公(外公)特地去朝九华,真的是走一步跪一步,诚心诚意地去拜菩萨,求菩萨送一对双胞胎。结果真的生了一对双胞胎,你家公又一步一跪地去还愿。后来那对双子还是丢了,你家公说“给了我又拿回去!”气得从此以后再也不信菩萨了。

外公是寒了心,再也不信菩萨。外婆却因为母亲和舅舅,后半辈子都吃花素。记得小时候过年,年三十和大年初一,是一年到头饭桌上最丰盛的两天。一家人大鱼大肉吃得满嘴是油,外婆则永远是一碟豆腐乳,一碟素炒青菜。我们强要外婆吃好菜,外婆却说菩萨面前许了愿,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会害了母亲和舅舅。“妈和舅舅都这么大了,奶奶你还为他们吃素?”“再大也是娘的儿,你们还小,不懂。”外婆边蘸着豆腐乳吃饭,边笑着对我们说。

外婆前半生命运多舛,后半生,子贤女孝,孙辈敬爱。八十九岁无疾而终,得享天年。关于外婆的一生,关于外婆的善良、宽厚、仁慈……我另有文字纪念,在此不再赘叙。

谭爹爹的故事:

谭爹爹是母亲对他的称呼,我们应该称他为谭爷爷。谭爹爹是外公铁匠铺子里的当家老师傅,父亲小时候跟着他学徒,直到现在提起来还是尊称他为谭老师傅。

谭爹爹还是小伙子时,在杀人行当学徒。杀人行应该干的就是刽子手的勾当,那也是个很有讲究的行当。听老辈人说,刽子手杀人只杀一刀,一刀杀不死,犯人就得放掉。因为再大的罪也不过是一死,断不可一刀未死,再补一刀。刽子手横刀推出时,一般犯人都会下意识地腰一弓头一缩,那就正好一刀抹脖子上,必死无疑。极少数知道门道的犯人,就会拼死大胆一试。看到刀推过来,提起胆子,昂着脖子迎上去,那刀反而落在胸前。虽挨一狠刀,但不至死。这时候在法场外的亲人就一哄上去,忙抬了人寻医救命,刽子手也只好懊丧地收刀走人。这不过是道听途说,真假无据可查,就当故事一听罢了。

谭爹爹从小听多了神佛故事,怕担因果,非常惧怕讨厌这个行业。临到他真刀实干的前夜,乘人不备,溜之乎也,从此浪迹他乡。等浪到小镇上时,他已经是个手艺响当当的老铁匠师傅了。在镇上做了几家活后,最终在外公的铺子里安营扎寨做了当家师傅。自从谭爹爹来了后,外公铺子的生意一下子红红火火。外公外婆对谭爹爹都非常敬重。谭爹爹一辈子未成家,那时他有五、六十岁了,也许是人老心慈,特别喜欢小孩子。他挣得钱花不掉,总是买好多零食给小孩子吃,下街头半条街的小孩都跟他亲。他最喜欢的是母亲,“三岁的小家伙,飞机来了不跑,硬是要在床前陪我这个病老头子。我元子心有多善!”

直到现在,八十多岁的母亲每提到谭爹爹都会鼻酸眼红。谭爹爹的好她记了一辈子:为外公打母亲,气得罢工,跟老板翻脸;所有的零食,都是私下一份给母亲,桌面上一份再和舅舅平分;花钱给母亲做厚厚的棉袍子,大雪天走几十里山路送给在县城读书的母亲……点点滴滴的爱,已经融进母亲的血液,刻进母亲的心里。母亲说谭爹爹的好我一辈子报答不清。好在他生病时,我一直亲自照顾,直到最后死在我怀里。

谭爹爹以当家师父的身份,也是以亲人的身份,最终入葬外公家祖坟。

母亲上学的故事:

因为要陪舅舅上私塾,母亲得以八岁开蒙。十一岁上小学,也是因为给舅舅陪读。到小学毕业,舅舅继续升学,母亲则被外公叫回家收账。“一手拿算盘,一手夹账本,天天跟着师傅四相八邻讨账,那不是一个十几岁女娃家干的事。”母亲一心想读书。外公一句话否决,“一个女娃家,能识得自己的名字就行了,认那么多字干吗?”

同学传来消息,县里中级师范要招考了。大夏天,母亲打一桶凉水,双脚泡在水里纳凉,埋头在家里发奋复习。母亲说,有空就埋头看书,不知道什么叫累。到考试前一天,母亲谎称账本用完了,要到县城去买,才骗得外公放她出门。第二天上午考完了,立马往家赶。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待回家时,外公正咆哮厨房,“还敢去考学?就是考上了也不给她上?要是敢上老子就打断她的狗腿!”外婆赶忙在大门口堵住母亲,让她到同学家避避。那时上午考试,下午放榜。母亲到同学家等消息,傍晚时同学弟弟回来报信。母亲生怕自己考不上,回去会被外公打死,吓的躲在门后不敢问。同学弟弟还故意逗母亲说“就你没考上”,母亲说腿都吓软了。结果皆大欢喜,赴考的几个同学都考上了。母亲底气足,胆儿肥,“咚咚咚”地跑回家报喜去了。外婆听到消息,高兴地搂着母亲笑。谭爹爹也在一旁开心地哈哈笑。只有外公像只漏了气的皮球,不但没打没骂,还破天荒地蔫头耷脑躲到一边抹眼泪去了。

母亲边哼哼着歌儿边忙着收拾上学的行李,“儿啊,阁楼上有腌腊肉,你上去割一道带到学校蒸着吃。”外婆吩咐。母亲兴冲冲地拎着菜刀上阁楼,“咣哧”一刀把左手食指生生削掉了一块肉,丢下刀捏着手“嗷嗷”地哭下了楼。啥叫乐极生悲,这就是典型的乐极生悲。

……

谁说的那话?在时间的长河里,所有的事故最终都会被发酵成故事。哈哈,我说的。好了,外婆家的故事就说到这儿。夜深了,祝看故事的你和写故事的我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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