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朝时候,秋季的一个清晨,天气阴暗、昏沉,乌云笼罩着大地,枝条光秃秃的直刺天空,不知何处的鸟儿飞来,哑哑的叫着,预示着可怕的事情发生。
距离边境一个偏僻的县城,万府书房,房门紧闭,窗户没有打开的迹象。仆人阿福久敲门不开,众人撬开后发现,一把三尺长的尖刀插在万公子胸口,他浑身血迹诡异的死在里面。
2、
县里的宋明捕头、外侄聂风以及衙役赶到时,已接近辰时(早上9点)。
宋明瞧着聂风,眼光柔和“好好看看,有什么疑点。”
侄儿熟读宋慈的《洗冤录》,立志为众人伸冤解难,凭着蛛丝马迹连破疑案,颇得知县大人的赏识。
他快步走入书房,垂下头,审视着屋内的一切。
房屋空间很高、大约6米左右,正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案台,上面是名人法帖、宝砚以及众多书稿。
西墙上当中挂着米襄阳的《文王谈易》图,墙边卧榻是一张雕刻飞鸟虫鱼花纹的拔步床。
万公子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脸庞扭曲,手掌向上,胸口明晃晃的尖刀上到处都是血渍。
一侧铜炉里的炭火已经烧尽,散落成白色的余灰。
众衙役一一检查四周的门窗,发现遮阳窗没有任何人进入的迹象,为了慎重起见,甚至能放有东西的柜子也打开查看,丝毫没有异状。
宋明听着众衙役的禀报,愕然呆立,自言自语
“真奇怪,周围没有逃脱的通路,谁能穿墙而入呢。”
3、
仵作诚伯验完尸身,道“万公子是晚上丑时(3点)过后不久,尖刀大力刺穿心脏而亡的。”
聂风暗自沉思“力道大,应该不是娇小女子所为。”
仆人阿福呜咽着说“昨天晚上公子和钱公子以及王少爷一起在宅内小院吟诗、喝酒赏月。
大约子时(11点)进人屋内梳洗完毕后,我才离去。”
昨日伺候的两个丫鬟连连点头称是。
“奇怪,为何不回卧房呢?”聂风默默点点头,忽而又问。
“秋季大比之期,父亲督促功课得紧,大哥不管多晚必在书房苦读,方才歇息”
说话是二公子万朗,大公子万鸣容貌俊秀、性格朴实,深得众人喜欢;相形之下万朗显得大大不如,身材短小,外形鄙俗、脸色惨白,据说常流连于烟花之地,酒色掏空了身体。
“可人进入后门栓从里面扣上,外人是进不去的”聂风有些疑惑。
“公子有仇家吗?”宋捕头坐在檀木椅上,皱紧了眉头。
“回大人,没有,少爷慈悲心肠,,每周都要去附近的相国寺吃斋礼佛”阿福抹着眼泪。
“见着街边的乞丐还掏出铜钱轻放碟中呢。”旁边丫鬟附和哭泣道。
“周围有可疑的人吗?”聂风盘问道
“没有,夜晚每个时辰都要到宅外巡更,并未发现。”下人答道。
“没有一丝线索,究竟是谁呢?”聂风疑惑不解。
“莫不是”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突然想起,欲言又止,脸色骇然。
“哦,林伯,你知道什么?”
“没,没。”林伯神色慌张,嘴里咕噜着。
4、
宋明盯着他,厉声喝道,林伯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聂风心里忽然一动,婉言道“你站起来说吧”
林管家战战兢兢的起来,讲述了一件万府以前阴魂索命的故事。
这里很早是一片荒地,常常有人被杀或者失去了头颅,一到晚上黑乎乎、阴森森,经常听到幽魂在黑夜中惨叫、呼喊,间或发出喋喋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被划入县城的地界,情况才得以好转。人们认为这是大凶的地方,然而祖上万青听从风水先生所言,偏偏在此造屋建宅。
说也奇怪,自此以后一帆风顺,财源滚滚。可是隐患就此埋下,万府的家人常常因病死去,每到月圆之夜,都会有奇怪的哭叫声发出。
万府遍请全国各地寺庙、道观的高僧、道士,念经做法,丝毫不起作用。
众人都说,这是死去那些人不甘寂寞,阴气十足的时候出来找里面的人去过奈何桥。
“昨天,不正是这个时候吗?
我听到了,听到了声音!”林伯浑身颤抖,惊惧的叫道。
5、
宋明睁大了眼睛。“莫非真是鬼魂勾走性命。”
聂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也许吧。”
当天没有下雨,散落在空地上的脚印很清晰,经过仔细检查辨认,进入书房的一串足迹与阿福、公子的鞋子相吻合,遮雨窗是晚上子时(11点)左右由内向外锁死的。凶手只有从屋门进入才能行凶杀人,那么脚印那里去了呢?
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熟睡中一刀毙命,凶手应该很熟悉死者的生活习惯,院门很高,在大宅关闭后翻墙而入,必然留下相关的线索,可这一切毫无痕迹,凭空消失在空气中,这太诡异了。
雨停了,两人出了大门,聂风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管家的话虽然虚无缥缈,其中反而隐藏着重要的线索。
宋明正欲翻身上马离去,聂风紧拉着他的手道“舅舅,我们看看周围是否有什么遗漏。”
宋明笑骂“你呀你、始终不肯罢休。”
他们沿着墙边的长道缓缓走去,仔细勘察,时间不久便到了偏门。东边不远有一棵枫树,树干粗壮,枝丫杂乱的伸向四周,随着清风微微颤动。紧挨着的是人工挖掘的一口池塘、水质浑浊发绿。
整个周围就此两物,不见花草,聂风觉得奇怪。其他有钱人家在宅旁遍种翠竹、花圃,弄得花团锦簇,翠意岸然,万府却与之天差地别。
他走近树旁,几根断裂的枝条散落在地上,才下过雨,很干净。恩,不对,干部明显有树皮脱落的痕迹,显然是最近有人攀爬留下的。
聂风不知想到什么,停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奇妙表情。
突然他双腿夹紧主干,双手用力很快爬到树顶,朝下眺望万府,离此700尺(150米)的公子书房赫然在目,屋顶斜窗打开,露出一尺来长的窟窿。
6、
“难道凶手是从这里爬入的。”聂风喃喃自语道。
“不会,窗户连小孩都进不去,如何杀人?”宋明摇头道。
两人重新返回书房,叫来阿福,仔细查看。
斜窗正对着床榻,地上还残留着一汪未干的水渍。
案台上的书堆,都是《大学》、《中庸》等考试书籍,可是里面却偷偷夹着一本《天玉经》。(风水书名明朝杨筠松作)
“公子喜欢风水?”聂风拿着《天玉经》问道。
“恩,大人”阿福吞吞吐吐的说“老爷不知。四年前还借求学之名独自远离家乡,游览名山大川,拜访学识渊博的老师,每天还有记录呢。”
“记录在哪里?”宋明脸上一喜,也许线索就在里面,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
“禀报大人,这。”阿福谦卑的低下头,指着角落的一侧。
两人飞奔过去取出翻看,谁知看了许久都是日常琐事,更令人惊讶的是,四年前的那本很多页被拆走,显得支离破碎。
贴身仆人阿福或许知道去处,宋明问道“阿福,知道是谁吗”
“大人,不知。”阿福回答道,两人大失所望,正准备离去,脚刚跨出门口,只听见一个声音
“大人,且慢。”转头一看却是阿福。
他怕了拍脑袋说“我才记起,四年前少爷独自出去,回家还被老爷禁足,生病了,很久才缓过来。”
聂风哑然失笑,这个仆人神经有问题,转而又想这也许会有联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宋明焦躁的敛起了胡须。
7、
天气转凉,微风袭来,聂风伸了伸脖子,一页娟纸不知从哪里被风吹起,慢悠悠飘然而下。
他小心拾起,颇感兴趣,不禁念出里面的内容。
“柳傍慵独坐,迎风雨举袏,春四散飞、东葛昶娴妃。甲申年丙子月丁卯日”
这是一首寂寞独坐,怀念伊人的五言绝句。
宋明埋怨道“什么时候,还有此风情雅致。”
聂风默默思索,突然眼睛一亮。
“舅舅,你发现其中的秘密吗。”
“不就是一张纸嘛”宋明没好气的回答。
“请看第一个字”
宋明忍不住惊呼。
“柳、迎、春、东”
“女人的名字,万鸣出游年份就是甲申。”
“恩,女子定与那年经历有关,可这东又作何解释呢。”。
“应该是方位,女子的家乡或者有物件放在此处。”聂风道。
宋捕头立刻奔向东边角落。
聂风笑着说“舅舅,错了。”
“为何”
“万公子深迷风水,府邸按照玄空九星建造,配合主人生辰方才能带来好运。女子属阴,东为震、震指树,也属阴,若有东西,定藏在那里,试试看。”
“真的吗”宋明疑虑道。
两人唤阿福叫来府内杂役,带上铁铲等工具,来到院外东边围绕枫树旁挖土,许久不见物品,众人怀疑,是不是错了。
正在此时却听见有人惊道“这有个铁盒。”
那人挖出捧给聂风,打开一看,
一对晶莹通透的玉坠,两叠撕碎的七零八落的纸片蓦然出现在眼前。
8、
万公子将这些东西掩埋在这里,显然是放不下又无可奈何。
聂风小心翼翼地排列着纸片,时间久远一些已分辨不出字迹,只能大概读出里面的内容。
“终于,我逃出了宅邸,犹如鸟儿出了牢笼,待在里面越久越窒息。。。。。
交好的诗友、亲戚来往时间越长,越相互轻视,
恭顺的仆人当面阿谀奉承,背后指指点点,
父亲一本正经,将我当做家族的财产,未来通往士族的棋子,随意控制支配。
我不得已戴上面具,于是成了众人眼中的楷模”
宋明神色黯然“也是可伶的人啊,柳迎春呢?”
聂风接着往下念。
“我看到了你,黑暗中有了一丝光明。
我喜欢你的笑容、你生气的样子、你的一举一动。。。
可快乐的时光是那么短暂,我们就要别离。
我记得那时你一步一回头、泪如雨下。
我痛恨自己的软弱,可又无可奈何。
回到家中,黑暗重新笼罩,但是心里犹存一点希望
。。。。。。。
没有、什么也没有
痛苦不堪、只余一幅躯壳,每天徒然行走
我看见隐藏在人群中的你,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平静的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9、
已至末尾,聂风停下来,一股哀伤的情绪涌上心头,许久,两人相对无言。
“究竟记录上的那个人是谁呢”宋明打破了沉默。
“也许就是凶手,肯定与女子有关。”
“恩,我觉得府邸里有人或许知道些内幕,可又有所隐瞒,我快憋坏了”宋明恨恨的说道。
两人出了书房,嘱咐阿福不要多说,飞身上马,直奔县衙而去。
两人禀明知县大人,派人张贴万鸣画像、告示,四处寻访柳迎春的下落。
不过数日就有了结果,回来的差役上报,东南山中小乡村的居民说,柳迎春久居于此,以采茶纺纱为生,婀娜多姿、秀外慧中,四年前无意救了跌落山崖的万鸣性命,两人浓情蜜意,偷食禁果、共约秦晋之好。
不料万公子别离以后,渺无音信。可怜迎春姑娘有了骨血,肚子渐大、羞于见人,投水而死,父母双亲伤心过度,随之而去。
乡民纷纷咒骂他忘恩负义、辜负深情的柳姑娘,弄得他们家破人亡。
聂风追问道“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差役喝了口水,兴奋的说“还有个投军的哥哥柳季,那年回来一次,以后不知踪影了。”
宋明用力点点头,眼睛深深的注视着聂风,“或许为了报仇,哥哥有重大嫌疑。”
聂风早就料到,从前到现在,将所有的线索联系起来,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县衙发出海捕文书缉拿柳季。
10、
大家四处寻找,以为他正在逃亡,隐匿在荒山野岭,谁知正大摇大摆的在县城中心街道旁的茶肆喝茶、聊天,好不乐哉。
大堂之上,衙役分站两旁威严肃穆,宋明、聂风等侧立一边,万老爷身有功名坐在堂下、家人老小站在身后。
知县王玉厉声喝道“大胆狂徒,还不快快招来。”
柳季身材不高、皮肤黝黑、眉宇间透出一股煞气,跪在下面,抬头轻蔑的说“大人,我有何罪。”
“柳迎春是否你妹。”
“是。”
“万鸣离去不归,导致你父母等三人离世。你不恨”
“恨”他咬牙切齿的道。
“那日,你潜入万府用刀杀了他。”
“大人,有何证据,听人说窗门紧闭,是厉鬼索魂。”柳风高声道。
王玉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聂风会意,挪动脚步上前,缓缓开口。
“你在军中,颇会轻功,得知父母一家惨死立志回来报仇。混迹茶亭酒肆,打探消息,深夜用绳索捆住院外大树,纵身顺着爬上屋顶,房屋远近、布局了然于胸。宅院高立,巡人在下,一片漆黑,自然发现不了上面的你。”
万府巡更的家丁惊呼“原来是这样。”
“那么,他又是如何作案的呢”一旁的县丞不解的问。
聂风微微欠身,接着又说“他摸清万公子入睡时辰、地点,看到书房顶部有一小口,床榻正对,于是那夜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潜入。”
柳季听到这里,脸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微笑,让人脊背发寒。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尖声叫道“大人,出事那天,这位爷正好整晚和我呆在一起,他出手阔绰,因此记得特别清楚。”
“果真”王玉惊诧道。
“大人,奴家不敢撒谎。”女子仔细看着柳季,确认道。
衙役招来老鸨、茶壶,一一证实柳季子时来到青楼选中小雨过夜。
众人面面相觑,嗡嗡声不绝于耳。
11、
宋明眉头轻挑“莫非,凶手另有其人。”
聂风神色依旧如常,盯着柳季,一字一句的说
“这也是凶手狡猾之处,宋捕头,你知道书房为什么有那么多水吗”
“为何”
“因为他并不是亲自去杀人,那晚等公子11点入睡后,将准备好的,用小于窗口的三角冰块冻住与绳子连接的刀柄,置于房间顶部斜窗内,然后将绳索从上面捆住大树。屋内铜炉生火,热气上升,冰块融化较快,因此掉落杀死公子。时间长久,冰全部化为水,所以房内无故多了水渍。”
“为了证明不在现场,他故意去怡春阁寻欢作乐,出手大方,让人记忆深刻,然后等小雨熟睡,悄悄溜出到万府取回绳索。”
众人恍然大悟,疑点逐一解开。
柳季面色忽而阴沉,发出乌鸦般嘶哑的声音“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有证据吗?”
“没有”
大家一时愣住了,茫然望着聂风。
聂风不以为意,回头面向万庆,意味深长的说
“其实悲剧本可以避免,万鸣回家欣欣然央求父亲前去提亲,然而万老爷大发雷霆,将他圈禁在家中,一月后才可出门。
以后万鸣外出均派家丁跟随,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他苦思冥想,可是无法出去与迎春姑娘相会。万父认为是家丑,严令家人仆不得谈起。是这样吧,万老爷。”
“哼”万庆不置可否。
聂风顿了顿,又继续往下陈述
“一日白天公子突然发现街边,隐藏在人群中的柳季”
“万公子怎么认识他呢?”县丞疑惑道。
“那年万鸣东南山中游玩被迎春搭救,正逢投军的柳季返家,所以认识”聂风解释道。
“哦”
“为什么没揭穿”宋明略带好奇的问。
“万公子平时被父亲严格管制,极度压抑,后来偶然遇见来此乡民,得知情投意合的女子怀着孩子死去,万念俱灰。他知道柳季前来报仇,故意隐瞒,将那年的记录撕碎和离别迎春所赠的耳坠埋于树下,然后默默等着,最终与地下的妻子相会。”
众人嘘嘘不已,有的偷偷抹去眼上的泪水。
万老爷全身抽搐,声嘶力竭的叫道
“他就是死,我也不会让卑微的女子进门,玷污名声。”
12
聂风呈上粘好的万鸣缺失的记录,知县王玉将誊录的一份掷向柳季,大喝道
“看看吧,万公子不是背信弃义,你杀错了人。”
柳季拾起,看完之后,久久注视着衙役递给的耳坠
突然象发疯了一般,又哭又笑,眼泪不停掉下,嘴里喃喃自语
“妹妹,这是生日我送给你的呀。我对不起你,我杀错了人。。。。。。
很快我们就会一家团聚了。”
接着踉踉跄跄,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宋明跳了起来,赶到身旁,摸了摸鼻孔,惊呼道
“他服毒自杀了。”
原来柳季早已心存死志,真相又给他重重一击,于是立刻服下预留在牙齿里的毒药,死去了。
大堂一片寂静,众人心中犹如塞进一块大石,许久喘不过气来。
案件结束后不久,万老爷郁气集聚于心,很快过世了。家产落入二公子万朗手中,他吃喝嫖赌,一应俱全,掌管生意的掌柜欺上瞒下,数年之内大部分财产挥霍一空。
不知何时聂风与舅舅偶然路过那里,气派的深宅大院已经变成了残垣破瓦,藤蔓蜘网,只有那棵高大枫树的枝丫依旧在风中颤抖着,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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