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1日,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某处庄园。
他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神情自若,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几乎玩弄了一个国家。
他慢慢品味着酒杯中的1945年份罗曼尼·康帝,殊不知窗外的世界早已是天翻地覆。
2019年12月29日,日本东京街头。
临近年尾,日本早已进入圣诞与新年的节日气氛中,一片祥和。根据惯例,元旦假期中,日本政府机构和大多数企业会放假长达一周之久。
在日本最顶级的公寓大楼下,一辆豪华客车缓缓驶停,车上下来几个衣冠楚楚、气质上佳的中年人,他们或背或提着各类乐器,动作敏捷,疾步向入口走去。
两双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切,一个有些颤巍地声音说道:“要、要开始了……”。
“没错,我等这一天等的好辛苦啊”,眼神有些迷离,但声音却格外清晰。
2018年11月19日,日本东京羽田国际机场。
像往常一样,客机舱门缓缓打开,阳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慢慢走出舱门,伫立少许,向早已等候于此的诸位高管和员工们招了招手,鲜花与笑容随之起伏。
对于他的公司来说,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更准确地说是救世主。
突然,人群中人头攒动,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亚洲面孔挤到他的身旁,将他围住。
“戈恩先生,我们是东京地检特搜部,因涉嫌违反日本《金融商品交易法》和《公司法》,我们将依法对你予以逮捕。”为首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并不十分流利的英语,强硬地说道。
他的眉头有些微抖动,但毫秒间恢复如常。
他从容地坐上了特搜部的车,面容轻松,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来的会这么快吧。
次日,日产汽车公司董事长卡洛斯·戈恩被捕的消息引爆全球媒体。
时间拨回到1999年。
彼时,日产汽车的全球占有率已连年下滑,从1991年的6.6%减少到1999年的4.9%,八年中有七年处于亏损状态,债务高企的日产汽车危机四伏、朝不保夕。
于此危难之际,卡洛斯·戈恩被从雷诺派到日产,目标很简单:救火。
甫一上任,他花费3个月时间对日产上上下下、海内海外各环节状况进行调查,甚至因为辛勤工作而得了一个雅号:711(早7点到晚11点,全年无休)。历经艰辛,他提出三年振兴计划,即此后三年里,推新品、降成本、裁冗员。
这项计划如同一针强心剂,仅用两年时间,就使得日产公司扭亏为盈,并让日产一跃成为全球利润率最高的汽车公司之一,而戈恩也从此被称为“日产救星”。
借此一战之功,他又先后兼任雷诺和三菱公司董事长,同时成为三家车企的掌舵人,被业界誉为“汽车沙皇”,声誉财富及至巅峰。
想到曾经的过往,他不禁泪眼模糊。
自己费尽心力救日产于危难,数十年如一日地辛勤工作,一肩挑起三家全球性车企的重担,到头来换得的就是这牢狱之灾?
究竟是谁要害我,他忧心忡忡地思虑着。
会是自己的下属吗?自己这么多年的铁血统治,自然树敌无计。在公司歌舞升平的背后不乏挑战者的阴谋与诡计。
会是脚下的这个国家吗?自己纵然付出再多,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外国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会是某大国吗?自己所领导的三家车企自然而然地结成了联盟,成为全球汽车界最有影响力的帝国,不免引起他国的忌惮。
会是……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闪现过几个大字,“东京地检特搜部”。
东京地检特搜部,众所周知,不过是美国人的走狗而已。
他轻蔑地笑了笑。
很快,小丑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戈恩被捕当晚,日产汽车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曾经的心腹爱将、公司CEO西川广人声嘶力竭地列举出他的三大罪状。
说他在财报上做手脚,隐瞒收入50亿日元(合3亿元人民币);
说他搞个人独裁,建立“戈恩王国”,否定抹杀日产的传统与尊严;
说他涉嫌动用公款进行私人投资。
无稽之谈!他觉得这所谓的罪状完全是在放屁,是构陷,是污蔑。
作为全球最大汽车帝国的掌舵者,仅收入一项,他每年就入账20亿日元(1.28亿元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各种股票分红和期权。
所谓抹杀日产的传统与尊严,先不说他从来没有这种念头,不过是按其惯有的国际化经营理念进行管理,就算是有,当年日产奄奄一息、濒临破产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去谈传统与尊严。
身居高管之位,尽心工作多年,自己的财富之巨难于人道。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钱进行投资,而非要用公司的钱。
哼,一切都好像早已彩排好,就在等着他这个演员就位而已。
三天后,日产召开临时董事会会议,一致决定解除戈恩的会长职务。
此后,戈恩被日本检方四次起诉,并被多次保释与再抓捕,最终还是身陷囹圄。
坐在对面的律师无奈地摇着头,表示胜算渺茫。
他出奇地愤怒,狠狠地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自己被日本“受到操纵、作有罪推定”的司法系统扣为人质,被羁押四个月之久,直到2019年4月25日才以禁止出国的条件获得法庭允许保释。
被关押的130天里,在没有律师陪同下每天接受8小时的质问,单独刑拘且每天只能放风30分钟,一周只能洗两次澡……以上种种对于一个世界500强企业的领导者来说,简直痛不欲生。
本以为出来之后,就能即刻调动海量资源、操纵各方势力,运筹帷幄之间扭转自己的惊天败局,可没想到却被一波波警察暗探严密监控、层层布防。
现在,就连这大门都一步也迈不出去。自己见什么人都要提前向法院申请,批准之后才可放行。更可笑的是,保释条件规定,他不能见自己的妻子,只能在得到法庭许可的情况下与她通话。
身边的这些管家、仆人一个个笑容可掬,相信他们会时刻“保护”着自己,直到2020年4月公审,然后以所谓的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的罪名把自己投入大牢。
面对着这场精心设计的惊天阴谋,面对着心思缜密的众多对手,面对如此严密的监控和人身限制,想到自己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他觉得非常的绝望。
难道,就真的要这样任人宰割吗?
当然不能!
他可是戈恩,他哭一声,全球汽车行业都会如丧考妣。
可要反击,究竟该如何做呢?
如果走正规的司法程序,对方似乎掌握着某些所谓的证据,又有美国背景加持的东京地检特搜部四处煽风点火,外加这并不怎么公正透明的日本司法系统的审判,恐怕等待自己的只能是漫长的牢狱生活。
可如果不走司法程序,那又该怎么做呢?总不能去越……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嘴角上扬了一下,表情黯淡下来。
第一次感觉到身在这异国的土地上是如此的无力和可悲。
现在,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隐忍,韬光养晦,乐不思蜀。必须等所有的眼睛都放松下来,等所有的灯光都慢慢暧昧起来,等到一切准备都已万无一失,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最终出现,才能出手。
而在此之前,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2019年12月29日12:00,日本东京都街头。
时机终于来了。
安保人员很奇怪,戈恩大中午的不好好在家吃午饭,出来溜什么弯。但又迫于职责所在,不好说什么,只能开着车悄悄跟在后面。
这时,突然有一辆卡车违规转向,安保人员只能急刹车来回避,让眼前的庞然大物先行通过,嘴里自然是骂骂咧咧、脏字不断。
看到远处,戈恩的车子已经驶远,只得猛踩油门,赶紧追上。
不远处,两名男子和一个神秘戴帽男钻上了一辆出租车。
2019年12月29日20:00,东京涩谷区广尾町某高档住所。
豪华公寓内,一只小型交响乐表演乐团正在尽情表演,偌大的房间内,余音袅袅,节日的气息愈加浓厚。
“您的太太还好吗?戈恩先生”,一个亚洲面孔貌似无心地发问。
“谢谢!她很好,平安夜才刚刚跟她通过电话,她说希望与我一同迎接新年。”戈恩随口开着玩笑,嗓音有些沙哑。
“可惜,您在这边连个朋友都没有,老东家日产那些人早已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时,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走到近前,在戈恩耳边低语道:“确认过了,日产雇佣的私人安保公司担心我们的司法控告,已经在今天上午全部撤走,室内监控也拆掉了。”
戈恩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一曲《F大调第八交响曲》响起,让人油然升起一种轻松愉快而又稍稍紧张的情绪。
很快,晚宴就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戈恩送走了诸人,然后前去感谢受邀而来的乐团。
他同他们一一握手,当握到一位年龄偏大的成员时,他愕然一惊,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你看起来有几分像憨豆先生”,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乐手们很快收拾好行装,乘车离开了。
警察随即进来查看,却看到戈恩正盯着窗外失神,那背影落寞而熟悉,他们确认人还在以后转身离去。
2019年12月29日23:10,大阪关西机场。
历经千辛万苦,戈恩最终如期抵达了关西机场。
关于为什么要跑到500多公里远的关西机场而没有就近选择东京的成田或羽田国际机场,主要是因为后者的安检和盘查程序要严格的多。
虽然拥有的三本护照早已被律师依法收缴和保管,但戈恩还是凭借早已伪造好的假护照成功脱身,毕竟这里是关西。
空旷的飞机场上,一架庞巴迪挑战者私人飞机正在静静地等待着起飞远航。
下一站,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2019年12月31日,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某处庄园。
戈恩正望着窗外出神,过去的一年中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让他一时还无法相信自己已经逃出生天。
这时,他的一位旧识好友走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知道吗,报纸上说,你这一走相当于扇了日本司法机关和海关一个响亮的耳光。”他看起来很激动地说。
“确实如此,日本海关的严格程度全球排名前三位。可这也并非我所愿”戈恩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幽怨。
“我并不是在逃避司法,而是在逃离不公和政治迫害,日本司法制度以有罪为前提,无视基本人权。”戈恩愤愤地说道。
“哈哈,你的事迹全球都传遍了,躲在乐器箱子里,被前特战队员假扮的乐手们带出来,一路狂奔到关西机场,然后溜之大吉。”这位朋友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些许钦慕。
“哼,你以为事实果真如此吗?”戈恩有些不屑地问道。
“难道不是这样?”朋友的表情里充满错愕。
“我考虑把这段经历拍成一部电影,让世人共同为我洗刷冤情。”戈恩看着朋友的眼睛说道。
“哈哈,让我来猜猜男主角会是谁。”朋友也看着戈恩。
“罗温·艾金森!”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