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格当晚从猴子家里出来,开车回去的路上,雨下大了。
雨刷刷着车玻璃,刷出一条条的痕迹,就像尖刀在人的心口划下一条条血痕。
坐在车上,他感觉整个人稀里糊涂的,好像什么都明白,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一路红灯绿灯的回去了。
孙亚心坐在床上刷iPad,看到他进门就顺口说,老公,回来了?
陈格“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孙亚心说,陈格,你怎么了?鼻子眼睛都是红的。
他很不自然的说,噢噢噢,可能穿少了吧,外面有点冷。风还是好大,又下雨。
孙亚心说,你身上没淋湿吧。赶紧去洗澡。我也要早点睡,我明天要到武汉去。之前跟你说了的呢,**结婚,我们一帮朋友一起去聚会,可能都会呆几天噢。
陈格说,好。
洗澡出来后,孙亚心已经上床睡了,台灯也关了。
陈格走到床边,轻摸她的脸。
她摸着他的胳膊说,怎么还不睡?你今天可别搞那什么,我明天要早起的。
陈格说,没事儿,睡吧睡吧,我也就睡了。喝点酒。
她说,你又晚上喝酒?我就不喜欢你喝酒,依我看,你做的那生意我都不喜欢,一天到晚不着家也就算了,天天应酬,也伤身体,回家你还喝——
他走出门来,打量这房子:
只有建立过生活的人才知道,一个房子的一砖一瓦一个柜子一盏灯,其实都并不容易装起来。
这房子是2013年跟孙亚心结婚时候装修的,当然是按照孙亚心的意思装的。当然她主要发布命令,其余的事儿她不管的,都是他来具体执行。
他妈有时候都抱怨几句孙亚心不管事儿,什么都让他来,累着她儿子。
但是他还好,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
在陈格的意识里,男人来做事儿照顾女人,那是很自然正当的一件事。
他从来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至少能拿九十分,他不可能低于这个分数。
他做的最不应该的事,也就是那次情急之下骂了龚笑,骂她这件事也大大的挫伤了他自己。
他觉得很羞耻,接着一两周才敢跟龚笑打电话。
天地良心,他从来不觉得他对龚笑不好,他觉得他对她挺好的。
这些年来,只要她有事儿找他,他都安排了,无论在读书时代,还是在国外,还是回国这几年。他怎么可能对龚笑不好呢?他对一个医院萍水相逢的凄凉女人都不赖,怎么可能怎么会对龚笑不好?
但仔细想她的话,似乎她说的也都对。
的确,他没有主动给她送过礼物,国外那几年他没有去看过她,她回国他结婚了,她要跟他生孩子,他最初也的确是不同意的。
但是——
他也不知道但是什么。
上床睡觉,怎么都睡不着。
这大半年来都睡不好。
半夜忽感心内抽痛,一阵阵的轮流袭来。
痛龚笑。
痛她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四处漂泊,过年过节无人靠傍。
痛他对她不好,却一厢情愿的觉得自己还不错,自己做的还挺好的,至少他管了她。
不像她以前男朋友,大过年都把她赶走。
他是靠跟那条鱼对比得出来的结论。
……..
痛孙亚心。
痛孙亚心不应该嫁给他。
在这个晚上之前,他也从来觉得自己对孙亚心很好,人人也都夸他是好老公。
他是外面有人不错,但天地良心,他以前从来不觉得孙亚心会发现,这之前他连离婚的念头都没有转过,而假如不发现,那这事儿对她来说就不存在,他也就依然是好老公。
男人对无意识伤害女人这件事是毫无负罪感的。
很多很多的男人根本不觉得他冲着妻子吼几句,或者不搭理她唠叨,不跟她沟通,冷暴力对待她,或者一月两月的不碰她,或者是我图新鲜我嫖个妓,或者我不干家务,我懒点,我不管孩子怎么了,他们觉得那根本无关紧要,我又没有想过不跟你过了,我又不是不挣钱养家。
让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除非是到了一个明显的会被社会和道德批判的地步,比如你搞小三被太太知道了,闹得人仰马翻,代价高昂。
……..
痛他自己。
他娶孙亚心的时候就是打算跟她一生一世,并没有欺骗她。
而在龚笑面前,他也没有说谎,他是不能失去她,他也是不能忍受她有别的男人。
……..
痛过后是恨。
恨龚笑回国不应该勾引他,她不勾引他,他不会跟她睡觉的,不,读书时候就是她先勾引他的。
恨孙亚心激发不了他的情欲,她假如做得到,那不就没龚笑什么事儿了么?
最重要是恨他自己,恨自己稀里糊涂,无能为力。
……..
翻来覆去一整夜,早上才精疲力尽睡会儿,孙亚心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醒来看到猴子的微信,他和龚笑在步行街吃东西,龚笑下午的飞机,问他来不来。
他的本能就是失魂落魄的回微信,来,怎么不来?
进到餐厅,一眼看到猴子和龚笑坐在窗边说话,这会儿还没上菜。
桌上放着一双红手套。
龚笑喜欢红手套。
十年前,他从长沙火车站接她的时候,她就带着一双红手套站在白茫茫的天气里等他。
陈格看着那双红手套,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大概,这就是他的命。
猴子说,陈格,坐啊,站着干嘛?坐龚笑旁边去。
龚大小姐没做声,没有挪个位置给他。
猴子说,格子,那就坐我这边吧。
整个饭桌上只有猴子一个人说话,其余两个人都不说话。除非猴子扯着点名问了,才勉强敷衍下。
去机场的时候,猴子开车,龚大小姐和陈格坐在后面。
他轻轻的碰了下她的手。
她躲开了。
他也就没有再碰了。
一路上还是猴子一个人说话,后座两个人基本不搭腔。
到机场,龚笑要进去,他拉着她的手,说,龚笑——
万语千言,说不出一个字。
她左右看了下,甩开他的手。
他说,龚笑——
龚大小姐说,我昨天说你贪钱的事,你别介意,我胡说的。
他摇摇头,说,当然。我很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说。龚笑,我不怪你。
她说,谢谢。
他说,龚笑——
她说,我爸爸说我再这么跟你来往,他要打断我的腿的,陈格,你知道我没有妈妈了,我不能失去爸爸了。你不用再操心我的事,去美国生孩子,我会跟爸爸商量的,或者我也可以嫁给别人。陈格。我并不是不能嫁给别人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他说,龚笑,你当然你嫁给别人了。当然能。
她说,那你走吧,我进安检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他跟了几步,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说,你走啊。
他说,龚笑,看在十来年份上,再等我一段时间吧。不需要很长。顶多一个月,我就给你一个交代。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你知道的。
他去抱她。
她推他。
他力气更大点,把她搂住了,她伏在他怀里哭。
龚大小姐上飞机后,猴子和陈格回去路上。
猴子说,格子,我想问,假如我追龚笑,你怎么看?
陈格看了他一眼,沉默下,说,这是你的权利吧,我还能怎么看?
猴子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追龚笑,我们还有兄弟做不?
陈格说,没有。
两个人静了会儿。
陈格说,猴子,你要是喜欢我别的什么东西,你都可以拿去。我新买的保时捷你都可以开走,反正就一个车而已。
猴子咧嘴笑了,说,陈格,别介,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不会为一个女人伤害我们兄弟的感情。而且么,龚笑也不喜欢我,她也不肯,我问过她了,我也谈不上多喜欢她,只是说你决定不要了呢,就不如给我,我至少不会骗她的钱,我们合作结婚生子做生意啥的。
陈格没做声。
猴子说,那你打算怎么办?看龚笑这个样子,她是铁了心的一山不能容二虎了。
陈格抽着烟,很简洁的说,离婚。
猴子说,我的天,现在你总算搞清楚了情况了。
说真的,我真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龚笑那么有钱,钱还都愿意给你,她爹那么有财力,背靠大树好乘凉啊,你只要攀上她们这门亲,陈格,人生就是越飞越高越精彩啊,没有人会错失良机的。
龚笑还好看,她又不是肥婆,话说有钱的肥婆找帅哥也就分分钟的事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上啥事不是钱的事?就连我都希望你娶龚笑,这样对我们做生意有利,我也能占点便宜。话说你到底在哪门子挑剔啊?
陈格沉默了下,说,猴子,你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如果是为了她的钱,我何必等到今天呢?
当然,我也不想自我标榜说是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爱。
老实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
虽然我跟好几个女人说过爱她们,当时都是为了骗她们的。不说她们不高兴,我就说了。
我不想说爱不爱这件事。
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这大半年来,真是搞得我精疲力尽了。
你也知道我也不能不管龚笑,我管惯了,现在就是她不想让我管了,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也不能接受她跟别人一起生活。我真的不能接受。
想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全身不舒服。
有时候我想,她骗骗我也好,为什么要什么都跟我说呢?!
你看这世界上很多女的,无论她以前睡过多少个男的,她们都跟男人撒谎说,我以前就交往过两三个而已,真的真的,我不骗你。我还有些朋友到医院看产检报告才知道老婆以前堕胎过。
猴子,我觉得龚笑不合适我,我也介意她跟很多男人睡过觉,我想大部分男人也都介意。我想我也不合适她,也许还没有她以前认真交往过的那个男人适合她。
对离婚这个事(我)很茫然,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又跟龚笑搞得鸡飞狗跳,再一次离婚,但是,猴子,龚笑——
她是我的。
她是不好,但她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