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0《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 [奥地利]斯台芬·茨威格 著 张玉书 译

书评:这是文字的炫技。作者的文采斐然,特别是第一人称能把主人公大起大落的情绪生动的呈现。其中的难堪、失去理智的激情、悔恨、自私都有种冲破纸面的真实感。这是某种时刻的魅力,而非故事本身的动人。

书摘:

可是我终于按捺不住,我非得看看这双魔力无穷的手究竟属于谁,看看此人的脸究竟长得如何,我提心吊胆地——不错,的确提心吊胆地,因为我害怕这双手!——把我的目光慢慢地沿着袖子,沿着瘦削的肩膀向上移动。我又大吃一惊,因为这张脸和那双手一样,说的是同样漫无节制荒诞激越的语言,具有同样娇柔、近乎女性的美丽,表达的是同样可怕的狠劲。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一张这样暴露内心、放纵自己的脸,我有充分的机会从容不迫地观赏它,犹如观赏一张面具,观赏一尊没有眼睛的雕像:这双着了魔的眼睛一秒钟也不左顾右盼,在睁开的眼皮底下,眼珠凝固不动,黑黝黝的宛如一粒没有生气的玻璃珠子,映照出另一个呈桃花心木色的弹子,傻气十足疯疯癫癫地在圆形的轮盘小匣子里骨碌、跳动。我必须再说一遍:我从未见过一张这样紧张、这样迷人的脸。它是一张二十四岁左右的年轻人的脸,清秀娇嫩,稍嫌狭长,然而表情丰富。这张脸正巧和那双手一样,也缺乏男子气概,更像是一个纵情玩耍的男孩的脸——但是所有这一切我是后来才注意到的,因为当时这张脸布满了强烈的贪婪和疯狂的表情。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带着渴求的神情,露出一半牙齿,十步以外就可以看见,牙齿像发寒似的上下打个不住,与此同时,嘴唇张开,凝固不动。一绺发亮的金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就像跌了一跤,头发向前耷拉。鼻翼不断翕动,仿佛那儿有看不见的细小波浪在皮肤下面涌动。这完全向前倾斜的脑袋,无意识地越来越往前凑,使人感到,他已完全被吸引到那小弹子的旋转之中;这时我才明白这两只手为什么痉挛似的握在一起:只有相互对握,只这样抽搐,这个失去重心的身体才能保持平衡。我从未——我必须再重述一遍——见过一张脸,如此公开,如此兽性勃发,毫不害羞地把激情赤裸裸地爆发出来。我凝视着它,凝视着这张脸……为它如痴如狂的神情所深深吸引,弄得心弛神往,正如他的目光着魔似的直盯着那旋转的弹子的跳跃和颤动。从这一秒钟起,我再也看不见大厅里其他任何东西,和这张脸上喷射出来的火焰相比,我觉得一切都显得苍白、迟钝、模糊、暗淡。

今天,我才清楚的知道:当时使我如此痛苦的,乃是失望......我失望的是......那个年轻人这样听话地走了......他丝毫也不曾设法留住我,跟我呆在一起......我刚刚试图让他动身回家,他就谦卑地、非常尊敬地表示驯从......而不是想法把我搂在怀里......他仅仅把我当做一个在他生活道路上出现的圣女来表示尊敬......而没有感觉到我是一个女人。

无论在此之前,或自此之后,我都从未经历过此刻所经历的相似的惊讶和无可奈何,我原准备去做最放肆大胆的事情,原准备把我洁身自好、注意操守、检点收敛的一生一举抛弃,突然发现面前是堵墙,我的激情用额头无力地撞在墙上,显得毫无意义。

但是最后,时间对于一切感情有深沉的力量,年龄对此有奇怪的削弱作用。我们感到死亡渐渐临近,它浓黑的阴影已横在路上,这时一切事情也就不显得那么刺目,不再侵入我们内在的感官,大大失去其危险的威力。我渐渐地摆脱了惊恐。多年之后我在一次社交场合遇到奥地利公使馆的一位参赞,一位年轻的波兰人,我问起那个家族,他告诉我,这是他堂兄的家族,这位堂兄的一个儿子十年前在蒙特卡洛开枪自杀了。我听了这话都没有一点颤抖。这事几乎已不再使我痛苦:也许——何必否认这点自私之心呢——这甚至还使我感到舒服呢,因为我一直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碰见他——可这一来,最后的恐惧也消失了,现在除了我自己的记忆,再也没有别的证人来反对我自己了,从此以后我平静了许多。人变老其实并不意味着别的,只意味着不再对往事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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