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河001

无趣既是通向某种深度的起始，又是达到这种深度时所表现出的表象。

但这样的说法毕竟太过于绕口。我们不妨思考另一个概念——“正直”。

什么人才配得上称之为正直呢？那些恪守规则的人吗？如此正直便化为某种平庸；那些努力利他的人吗？如此正直便化为某种博爱，甚至某种圣母式的病态：同样的闲散精力应当去为自己争取愉悦还是帮助他人？自己是否还有能够用来帮助他人的精力却在懒散间被白白浪费？为什么自己竭尽全力地帮助他人直至自身的一无所有后，人世间仍存在着仿佛丝毫未减的无尽苦难？——这终究有陷入某种极端的风险，而不是四平八稳的、完美的“正直”。

虽然“正直”难以界定，但是它的反面，“不正直”，却似乎很容易被解读。

不正直便是私欲的暗流涌动。私欲是个可怖的东西。严禁私欲是反人性的，而心底流淌着私欲，似乎就板板正正地通向了“不正直”。只要对某种禁忌抱有哪怕天真无害的欲望，都属于某种“不正直”。

嬉皮士们是不正直的，偷偷饲养保护动物者是不正直的，对伴侣之外的人产生性趣是不正直的——只要细下琢磨，并稍加延伸，不正直的嫌疑就能像1984中的老大哥般，在每个心怀道德者的道德反思中睁开威严而恶毒的双眼。

换句话说，每个存着私欲的人，在理论上都是不正直的。

默认正直正如一种强烈却飘渺的期待。当你想明白雨天路过已被淋湿的你时主动帮你打伞的男人其实只是馋你身子，或是故作稀松平常地邀请你共进晚餐的女人只是想把你当做备胎，或是打电话来嘘寒问暖的熟人只是想从你手里要到某个资源渠道，或是同你大谈光明前景的老板只是想靠所谓栽培之恩压低给你的薪资，你就会觉得你期待竟破灭得如此庸俗，以致使你怀疑你的期待本身是否同样如此廉价。

如此，似乎只有那些并不存有私欲的人才是正直的。这里指的不存私欲，并非那些需要靠外在力量约束自己的——套用零壹乐队某一首歌里的歌词——文明圈养出的动物，而是通过某种枯燥、反叛、严谨的逻辑推演，或漫长、疯狂、深不见底的人生体验才能在某一瞬间顿悟：原来众生所努力追求的种种欲望的满足，其实只是某种虚无的徒劳：“人类不过就是复读机”。这些人对私欲自发地失去了兴趣，并将原本的兴趣放在了对宇宙或对精神更深层的探索上——或者直接丧失了全部兴趣，冷冰冰地活着。

但也只有同这些人交往，才能感到彻底的安全与轻松——因为他们对你毫无所求。也正是这类人，才足以称得上，正儿八经的，四平八稳的，稳定态的正直。

这种正直的起始，正是有人意识到人世间众生所追求的“私欲满足”太过于无趣。而同这类人的交往，虽然充满了安全与轻松，却同时也会感到无趣。就像大家同在一个水体中浸泡着，却因为浸泡深度的不同，而致使某种触不可及。

                                  图片拍摄及文字撰写：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