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羊肉泡饭

张生在和宁门前，焦急地看着前面士子们排着的队伍尽头，并没有什么人出现。他的心里依旧回响着老娘昨晚讲的话：三十三了，不容易哦。

寒窗苦读数十载，今日终于走到廷试的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怕只有黑天上的月亮知道吧。为了省下雇车的钱，夜里星星没出齐就匆匆出门了，老娘咳嗽着在身后叮嘱：俺娃，今次也要好好的。

队伍中的张生不自觉地攥了攥拳头，又张着脖子往前看，终于看见有黄衣服的来领人。队伍开始往前移动，有人拿着簿子核对信息和人数。张生也走过去，随着队伍来到一处大殿外，这就是集英殿了，朝臣们正鱼贯而出，脸上仍然保持着庄谨。张生望着他们手中的笏板吞了吞口水，想是出门太早的缘故，这会竟有点饿了，突然想到十字路街头的猪胰胡饼，他一顿能吃四个。

天越来越亮，集英殿外贴着的座位号，也读清楚了。小黄门引领着士子进殿，随着一声喊，大家应声下拜，张生把头伏得低低的，觉得前方高位上像有明光威严逼人，吓得暗暗发抖，好在那位坐在上面的倒也和善，叫众人平身，张生借着衣裾簌簌的声音平复自己。

宰臣们这时呈上考题来，皇上打开看了看，又往前走了几步，有胆子大的士子偷偷抬头瞻仰天颜。张生也忍不住从眼角偷望，发现官家并不如老娘所言头上有寿星包耳朵朝两边招福，只是很白，其他倒不觉有什么特别。后来张生回去和老娘说，老娘深以为憾，感叹许久，又责怪张生没看真，就算没有寿星的额头，招福的耳朵必定是要有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福气坐龙庭。

士子们按座次表列坐于殿下，每个位子上有牌子一枚，长三尺，贴着白纸，上面已经写着“某人某乡贯，在东西廊第几号，不得移动座位，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污损，如有上厕所，须得监考吏陪同…”，张生想，这是准考证及考生须知了。

张生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深吸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握握拳，把自己的心定下来。中官已经下来发试卷了，张生谦恭地接过来，又谦恭地把试题誊录在草纸的卷头上，然后把发的试题装进黄纱袋子里挂在脖子上，以防待会儿做文章的过程中弄污了试题，这可是官家御赐，污损了等于藐视官家，非同小可。这些弄好，张生才注意到自己誊录的题目是“论民者水也”，张生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是自己模拟考过的。先破题，继而提出中心论点，再从三个分论点的不同角度层层深入论证，最后升华到尧舜禹周文王天下大治的高度，O的K了。

张生几乎是带着微笑看收卷的老师拿走自己的卷子的，他非常满意，觉得自己越是在有压力的地方越是能爆发出潜力，此次得到官家的青睐是必然的了。想着，张生朝殿上望望，官家早已经走了，听说走之前要留士子们的饭。于是大家都在等着。

不一会，一队小黄门捧着食盒走来，士子们每人一个馒头，一碗羊肉泡饭。据说，官家亲自授旨，天冷，羊肉泡饭放辣油，吃一口哈一口，又热乎又辣乎，都白客气。

士子们肚子正空，赶紧趁热吃完，每个人的嘴像涂了油脂。皇恩浩荡，照理是不能用袖子擦的，有失体面。大家就这样又静坐了好一会，官家好像没什么要赐的了，就都被引着散了。

多年后，当张生已经被一众下属们尊为张老的时候，依然记得那年廷试在集英殿前吃的那碗羊肉泡饭。后来虽然也有幸在御宴上吃过几回，但都不如那天的香美。为此，张生还娶了个陕西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