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

今年过年，我决定自己开车去山西。想念父母是真的，想借机来一次远行也是真的。生活就像一碗疙瘩汤，热乎乎，香喷喷，就差点儿胡椒粉和葱花——就是此行了。

一月三十日一大早，我先给车加满油，再到医院做核酸检测，然后就出发。有人说，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没错，车一发动，我就心猿意马了。平坦宽广的道路上，少有车影，就像可以肆意撒欢的原野，任我自由驰骋。疫情阻断人们外出的脚步，却也阴差阳错地成就了我的独行，也注定此行的不寻常。

来到十里桦廊，停车拍个小视频，认真地为此行做个序，传到家人群，以明心志。耀眼的阳光下，四周是厚厚的积雪、呼啸的山风，一片萧杀。这是我的起点，然后一路向西南，敞开怀抱迎接春天。

弟弟马上打回电话，询问情况，以为大雪封路了，或出了意外，车掉进了沟里。远在山西的他操着东北的心，担心安全，再次劝我放弃行程。想起车内的冻豆腐、粉条、红干辣椒等年货，我感到使命光荣，更加坚定了前行的信念。

此行先走鹤大高速，再转到珲乌高速、京哈高速、京昆高速等，由大东北直奔中原腹地，穿行近半个中国，沿途经过吉林、辽宁、河北、天津、北京五个省区，路过长春、沈阳、秦皇岛、天津、北京、石家庄等十几个中大城市，全程2000公里。距离不近，要走二十几个小时，累是免不了的，但干什么不累呢？想不起来。据我的经验，累总是与快乐相伴，累是快乐的源泉，累是应该的。

自驾行的好处，就是利于防疫。一路吃喝都在车上，除了加油以及必要的休息，不进服务区。加油用手机支付，时刻与人、物保持距离。即便是“三急”，也尽量找偏僻之地。我要为抗疫作贡献，就顾不得斯文了。

独行虽然自在，却容易走神。这可是开车的大忌。没人在一旁扯耳朵，也舍不得“头悬梁锥刺骨”，只能另想办法。

备好一块毛巾，浸上凉水，脸皮发紧时就按到脸上；还准备些糖块、水果，放到副驾的座位，时不时拿来嚼两口。再就是唱歌了，环宇内、车厢里我就是歌王。一路高歌，怎么“嗨”就怎么来。唱来唱去，发现只有《一剪梅》和《国歌》还能完整唱下来，其它的歌都已经忘得七零八碎。“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接下来几句词是什么？只能“哎呦哎吆”吼到底。

走了近900公里，正在辽宁省内，天已经黑了。下车试试温度，依然很冷，不理想。但希望的火苗越来越旺，进了山海关，靠近大海就暖和了！此时的我，就像一只掉队的大雁，经历了三个月的寒冬，急切地向往温暖的春天。继续前行，过山海关、秦皇岛，精神尚好，不舍得停下来，直到滦县服务区，已经是半夜十一点。

在车上睡了一个小时，恢复了精神，再接着赶路。窗外飘起了雪花，“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每年的三月末四月初、冬春季交替之际，东北老家都会有一场大雪，“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这往往是冬的终章、春的序曲。我纵横一千多公里，横跨了五个纬度，深信自己正在迎着春天跑，恍然已能看到春姑娘的倩影。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无边无际，似乎在车窗前挂起厚厚的帘子，高速公路被秒变乡间小道。前后车都慢下来，降到一百，再降到八十、六十。是时候显示东北司机的专业素养了，将远光灯换作近光灯，再打开警示灯，握紧方向盘，稳稳前行。“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齐秦的这首老歌，真是很应景。天亦有情，过年了，天也欢喜，所以舞弄一场盛大的“烟花”，或者冬奥会即将开幕，怕积雪不够，临时加点料。天佑中华！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春节又恰逢立春，双春加持，势不可挡。万物复苏之时，一切向好，疫情也将结束。“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我努力搜刮有限的诗词储备，描绘心中的期待。“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是山西啊，此“村”也是“春”，正是我的去处。

再向前走，雪渐渐小了，但积雪很厚。残雪与冰水混到一起，成了雪泥，路面很滑。感觉车身斜着滑向护栏，马上握紧方向盘，轻点刹车、轻转向，车子慢慢回归正道。前面的车突然溅起一堆雪泥，堆到车窗上，一时没了视线。不慌，一边紧握方向盘，一打开雨刷，眼前瞬间恢复光明。此刻，我骄傲我是东北人。

路上除了清雪车，已经没有其它车辆了。“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真是要将孤独进行到底了。再向前，积雪变少，路况有改观，身后的车也多起来。凌晨2点，正在经过北京。想着即将开幕的冬奥会，唱起《北京欢迎你》，这是十四年前北京奥运会时的歌曲，唱遍了大街小巷。在那个炎炎夏日，咱们百年梦圆，为世界奉献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盛会，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潮澎湃。

正自兴奋，眼前一白，似乎一头扎进棉花堆，什么也看不见。定下神来，才知道是大雾。常有“眼前一黑”，难遇“眼前一白”，也算奇观。迅速将车速降下来，四十、三十、二十、十，摸索着前行。很快，有两位穿黄衣服的人员，从雾里冲出，迎面挥手示警。他们身后，一辆救援车与一辆小轿车撞到一起。小心避过它们，事故似乎不严重，只能默默祝福。

继续前行，雾气一团团翻滚着涌出来，将车辆紧紧围住，只能勉强看到清两个车道之间的白线。这时才知道白线的作用：既是规矩，也是方向和依靠。我俯身向前，努力控制着车辆骑线行驶不跑偏。

身边已经没有车了，有也看不到了。四周一边安静，只有发动机嗡嗡声，原本喋喋不休的导航，现在也没了动静。窗外一片白茫茫，心也一时茫茫然。原本刺眼的ETC拍照，成为唯一可见的光亮，竟然如此亲切、如此暖心。腾云驾雾是神仙才有的待遇，此时停下来寻仙踪、游仙境应该很有意思，可惜这是高速。正在浮想联翩，导航打破静默，提示即将到达固安服务区。我赶紧收起心思，紧贴右侧白线靠边，驶离道路。

早晨六点，大雾散去，天地重归澄明，继续行程。8点多，到达鹿泉服务区。太阳出来了，暧暧的，与昨日大不相同；树墙是绿色的，虽不是新发的枝叶，瞧着也是舒服。脑袋浑浑的，嗓子也喊疼了，不想再吃东西，就在车上小睡。弟弟打电话过来，这才惊醒。继续赶路，距离目的地还有三个小时。经过一连串的隧道，进入山西境内。今夜便是岁末除夕，山西，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