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与长恨歌的比较––林文月《古典与山水》读书札记

        本书的十三篇文章,分为六朝诗,以文人为对象的诗文综述和诗文关系与中外文学之部分,大都选自林文月的论文编集而成,无太多关联,若写成总述更有些概述的味道,故在此基于最后一篇《源氏物语·桐壶》与《长恨歌》的比较来叙述。

        从游仙诗到山水诗,加上宫体诗,讽喻诗等等,似乎都在一个庞大架构中应时而生。从汉末离乱,经三国鼎立,再入两晋之世。在此绵延二百余年的时间里,内有黄巾之乱,八王攻伐,外有五胡十六国侵扰,空前紊乱,文士因政治党派的倾轧而横遭斧钺。于是他们舍弃了入世的功用主义,奔向无为清静,带来了理想世界的游仙诗。乱世之霾悄然散去,更多士人将内容重心放到了追求养生,发现自然之上。甚至豪门望族,出身乌衣巷的富贵子弟将山林视作生活的新调剂,山水诗渐渐向现实靠近。

   

    另一方面,乱世的刺激,给士人摆脱了虚伪而拘束的生活态度,他们冲破了理法道德的框架,回到了人生世相本身,即宫体诗。这些风格转变的因素是多样的,客观境遇身份,主观愤懑享乐,但主导因素,其内核,在于人与社会的关系,有很大的政治性。看《源氏物语》,藤壶和紫姬应该算光源氏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将藤壶作为生母的代替尚有理可循,但他们的关系已然超乎伦理。何况妻子紫姬身份并不尊贵,又作为藤壶的代替。这些都是反政治,无道德可言,没有道理的。

        中国文学表现对自然万物的反映,对社会历史现实的反映,往往徘徊于入仕出仕。许多士人因文采出众而备受青睐,他们能够通过自己的才能来接近政治,接近社会。得以官居高位的他们不仅接近政治中心,而且擅以文学反映生活。而中国汉字、诗文等等传入日本后,主要由贵族阶层学习,如紫氏部,再随着文化发展,越来越多的政治局外人接近文学,他们在圈外,自然脱离了与中国类似的主客观因素对风格的影响。

        紫氏部大致奠定了もののあわれ的基调,她将美作为第一追求。对于更纯粹的美,就不得不提被称为古典文学尽端的“いき”,体现身体的美感。比如村上春树的多崎作,始终孤立一人;而他对于周围女性的幻想,仅仅是喜欢她们的身体,精神确是冷漠的,与之脱离的。もののあわれ多于它的,是女性更多拥有的阴柔、婉约、细腻,他则给读者一个简洁至极的环境却纯净而激烈的追求美、向往爱。这和宫体诗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士人们开始追求自由自在的真实生活的机会。六朝文人再也不顾忌讽谏等问题而扭捏作态,他们将自然山光,器物写实,有时取材于女性本身,成为了君臣游宴之余酬酢唱和的作品。

        两者最大的区别,是抽象与写实。日本文学中由いき衍生的其中一种叫做色道。这是在于身体的美感,尤其是女性的躯体,它和这个世界是抽离的,躯体成为一种象征,一个符号;原始而自然的美。反观中国,除了咏人,咏物诗与之形式结构和内涵上并无二致,不过是模仿到人作诗的技巧的同时更具有写实的精神:静态、动态、整体、局部,对于女性的描摹停留在外貌。还有各种华美衣饰的音响与嗅觉效果,只能说宫体诗是成功逼实的人物写照。

        回到《源氏物语》,光源氏并不是真心爱紫姬,仅仅因为她与藤壶、桐壶相貌的神似。对于其他女子,葵姬,六条妃,槿姬等等,他的爱虽然炽热但也短暂。而胧月夜进宫受宠,紫姬亡故,他历经繁华后对世间冷冷转身,又回到もののあわれ的美感。

        在作品中,いき与もののあわれ是融合的。巨大的虚无,巨大的无力,营造出一种纤细,而后又弥漫开来谈谈的悲哀之感。在情感的比较上,中国文学更具有豪气。儒家的教化观念予其政治热情和社会使命感,道家的逍遥则形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放任不拘的傲世情怀。

        总体来看,中国传统文学推崇阳刚、豪迈放达,强调伦理道德,政治与文学统一。而日本文学优雅沉静,朦朦胧胧,追求纯粹的美,无关阶级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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