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蒙德.卡佛谈写作 》

还是在六十年代中期,我就对长篇叙事小说失去了兴趣。在一段时间里,就连读完一篇都觉得吃力。我的注意力难以持久,不再有耐心去写长篇小说。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说来话长,我不想在这儿多啰嗦了。但我知道,这直接导致了我对诗和短篇小说的偏爱。也许我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没了雄心壮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是件好事了。野心和一点运气对一个作家是有帮助的,但野心太大又碰上运气不好的话,会把一个作家置于死地。另外,没有才华也是不行的。有些作家很有才华,我还真不认识一点才华都没有的作家。但是,对事物独特而准确的观察,再用恰当的文字把它表述出来,则另当别论。《加普的世界》其实是欧文自己奇妙的世界。对奥康纳而言,则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福克纳和海明威有他们自己的世界。对奇佛、厄普代克、辛格、埃尔金、贝蒂、奥齐克、巴塞尔姆、罗宾森、基特里奇、汉纳和勒奎恩来说,都存在着一个与他人完全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伟大的作家,甚至每一个还可以的作家,都在根据自己的规则去构造世界。以上所说的和所谓的风格有点关系,但也不尽然。它像签名一样,是一个作家独特的、不会与他人混淆的东西。它是这个作家的世界,是把一个作家与另一个作家区分开来的东西,与才华无关。这个世界上才华有的是,但一个能持久的作家必须有自己独到的观察事物的方法,并能对所观察到的事物加以艺术的叙述。 01 准确的陈述是写作的第一要素 黛因生曾说过,她每天写一点。不为所喜,不为所忧。我想有一天我会把这个抄在一张三乘五寸的卡片上,并贴在我写字台正面的墙上。我已在那面墙上贴了些三乘五的卡片,“ 准确的陈述是写作的第一要素 ” 就是其中一张。我知道,写作不仅仅是这一点。但如能做到 “ 准确的陈述 ” ,你的路子起码走对了。我墙上还有张三乘五的卡片,上面有我从契诃夫的一篇小说里摘录的一句话 :“ …… 突然,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我发现这几个字充满了奇妙和可能性。我喜欢它们的简洁以及所暗示的一种启示。另外,它们还带着点神秘色彩。过去不清楚的是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变得清晰了? 什么原因?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 —— 然后呢?这种突然的清晰必然伴随着结果,我感到一种释然和期待。我曾无意听到作家沃尔夫对他的学生说 :“ 别耍廉价的花招 ” 这句话也应该写在一张卡片上。我还要更进一步 :“ 别耍花招 ”。我痛恨花招,在小说中,我一看见小花招或伎俩,不管是廉价的还是精心制作的,我都不想再往下看。小伎俩使人厌烦,而我又特别容易感到厌烦,这大概和我注意力不能长时间集中有关。和愚蠢的写作一样,那些自以为聪明和时髦夸张的写作也使我昏昏欲睡。作家不需要靠耍花招和卖弄技巧,你没必要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尽管你有可能被人看成傻子,作家要有面对简单的事物,比如落日或一致旧鞋子,惊讶得张口结舌的资质。几个月前,巴思在纽约时报的书评专栏里提到,十年前,参加他写作短训班的学生,大多对 “ 形式创新 ” 着迷。而现在不太一样了。那些自由开放的试验小说不再时髦,他担心八十年代的人又开始写那些老生常谈的小说。每当听见人们在我面前谈论小说的 “ 形式创新 ” ,我总会感到不自在。你会发现,很多不负责任、愚蠢和模仿他人的写作,常常都是以 “ 实验 ” 为幌子。这种写作往往是对读者的粗暴,使他们和作者产生隔阂。它不会给我们带来与世界有关的任何新信息,只是描述一幅荒凉的景象,几个沙丘,几个蜥蜴,没有任何人和与人有关的东西。这是个只有少数科学家才会感兴趣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真正的实验小说必须是原创的,它是艰苦劳动的回报。一味地追随和模仿他人对事物的观察方法是徒劳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巴塞尔姆,另一个作家如果以 “ 创新 ” 的名义,盗用巴塞尔姆特有的灵感或表达方式,其结果只会是混乱,失败和自欺欺人。如庞德所说,真正的实验小说应该是全新的。而且,不能为创新而创新。如果一个作家还没有走火入魔的话,他的世界和读者的世界是能够沟通的。在一首诗或一片短篇小说里,我们完全可以用普通而精准的语言来描述普通的事情,赋予一些常见的事物,如一张椅子,一扇窗帘,一把叉子,一块石头,或一副耳环以惊人的魔力。纳博科夫就有这样的本事,用一段看似无关痛痒的对话,让你后脊背发凉,并感受到艺术上的享受。我对这样的作品才感兴趣。我讨厌杂乱无章的写作,不管它是打着实验小说的旗号还是以现实主义的名义。在巴别尔的那部绝妙的小说《盖?德?莫泊桑》里,叙述者有这么一段有关小说写作的话 :“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放在恰当位子上的句号更能打动你的心。 ” 这句话同样应该写在一张三乘五的卡片上。 02 用上你全部的本事,去写 康奈尔在谈论小说修改时说,当他开始删除一些逗号,随后又把这些逗号放回原处时,他知道这篇小说差不多写完了。我喜欢这种认真的工作方式。我们作为作家,唯一拥有的只是些字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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