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我还在群里跟朋友说到疫情。Georgina说隔壁学校有个孩子确诊，学校关门，弄得自己的学校也人心惶惶。现在听到的每个玩笑、每个对话都关于Corona，烦都烦死了。我心想，你们还好，有中国的经验和教训在前，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才对，病毒到荷兰只是迟早的问题。看她一脸焦虑，我当然没说这个，只是好好安慰了她，让她多小心，这个病毒不可轻忽。
政府和民众一直都很淡定。我甚至听到学生说期待学校也能有人确诊，好让大家都回家休息两周。
我问：你不怕病毒啊？
学生：跟流感差不多，我不怕。
问：在家两周不闷吗？
学生：不闷，在家很好玩。
呃，好吧。我能说什么。
虽然已经从武汉的疫情看到了病毒的厉害，但当真正要面对近在身边的病毒时，心理多少还是会有波动。3月3号，当收到大学通知说确诊了一例时，我暗自庆幸自己那天没去大学。然而，很快又看到新闻说，我住的城市也确诊了一例，而我当天好死不死正好去了同一个地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突然间觉得自己跟病毒有了某种莫名的关联。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神经兮兮过。
不是不担心，只是大家都知道，恐慌以及散布恐慌的信息对任何人都是无益的。尽管病毒在成几何倍数地传播，荷兰人表面看起来依然淡定。才两周，荷兰确诊人数从1到8，8到二十几，自从意大利北部滑雪的900个孩子回到荷兰后，确诊人数剧增，昨天已经956，此刻一定已经破千了。而荷兰的抗疫措施也相当有趣。最早看到全荷兰的GGD（卫生部）都在宣传防疫三部时，很想笑。
你看到首相面对全国民众正儿八经地宣布，大家要认真抵抗病毒，要做到以下三步时，你很难能绷得住：
1）勤洗手；
2）咳嗽时用内手肘挡住；以及
3）使用纸巾。
过了几天，情况严重得多了，首相又开发布会，号召大家不要握手了，改为互碰外手肘，荷兰人开始在公共场合，嘻嘻哈哈地碰手肘相互问候。不知为何，这时我笑不出来了。
随着确诊人数攀高。批评政府的声浪也开始一波高于一波，那个仇恨穆斯林的右翼政党领导人天天揪着卫生部长不放，说：你再不采取行动就下台！华人圈开始发动网上请愿，让政府关闭学校。这次请愿离上一次抗议嘉年华歌曲歧视华人的请愿才相隔几周，但感觉过了很久很久。这一次请愿，我没有签名。
大部分人依然是很淡定的，卫生部GGD和首相召开发布会宣布新的措施那天，是3月12号，我正在乌特勒支上课。那是下午三点左右，我在朋友家看到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政府的最新措施发布。发布会原定为一点，最后拖到了三点多才开成，可以想见背后的辩论有多激烈。终于，政府开始了严厉的措施：要求取消所有一百人以上的集会，所有大学转为网络课，中小学依然保持开放，理由是社会运转需要很多父母继续工作，比如警察、医生等，一旦中小学停课，这些人就必须回家照顾孩子，社会会瘫痪。临走前朋友叮嘱说，你回家后备上一些可以保存个几个月的面包吧。我嘴上说好，但回到家累坏了，没去超市。第二天十点多去时，超市新鲜面包供应充足，但可储存的面包架都空了。找了找网红产品卫生纸，也没看到。想去囤点意大利面，也空了。大家全都想一块儿去了。但其它的物资还是很充足的。
第二天一早起床看新闻，又看到GGD发布最新消息，说家长可以自愿决定是否送孩子上学，政府不会罚款。估计是顶不住压力了。这时间点选得很妙，该送去的已经送去；不肯送去的也免于受罚，而周末马上就要来了。
面对新的措施，我要上的面授课几乎全都转成了网络授课。而中学的两天课目前看起来还不确定。看情况，周一早上应该会有大量的家长选择不送孩子上学，学校也就形同关闭了。大学也来信了，说他们会在周一联络各大中学，看看情况如何。但只要新的措施一天不出来，我还没有咳嗽、发烧等症状，就还得去学校工作。
荷兰人面对疫情的反应是挺有意思的。有些心大的，政府说了取消一百人以上的集会，有个社团就连着举办了三场99人的音乐会。很多夜店也将入场人数限制为99人而继续high。周五以后，早就想在家办公的人乐得选择在家工作，各大火车站一下变得空荡荡的。但谨慎的人也不少。我认识的一个作家，平时作品发布会都会来几百人，这一次签书会开始限制人数为20人，最后还是临时取消了。我周五的三个约会取消了两个，有一个会是跟一个退休Activist见面。为了照顾脆弱的老人，我提议取消，但人家说了，你可以决定来货不来，但我会待到13：30。我还能怎么办？人家一把年纪都不怕，我怕啥？最后我还是去了，两个人在图书馆聊了一小时荷兰文学。最焦虑的群体，应该是华人。每天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怪政府不作为的，是华人；华人群里转的，很多都是荷兰中文自媒体那些带惊悚标题，有些甚至是未经来源查证的消息。不知道发布这些消息的的动机为何，但我确实知道有一个香港人趁着疫情倒卖口罩赚了很大一笔。我算是反应慢半拍的。比起那些一两周前就已经成千欧元地囤积物资的国人，我周五才慢悠悠地去超市，买了一星期左右的水果、蔬菜和米面。周六，报纸上开始大肆批评那些自私的囤货人，就连首相吕特也出来公开呼吁没有必要囤货。
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空空的货架。这次算是见识到了。但总体而言，荷兰还算是个淡定而理性的社会。当政府公信力高时，淡定且有序就比较容易做到；而当公信力不高的政府每发布一个信息，都要花百倍的精力去解释和避谣，成本极高。相对被媒体牵着走，荷兰民众更倾向于等待政府发布的信息，并会照着做。大家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秩序，任何试图破坏秩序的做法，都会立刻受到公众的质疑和批评。现在疫情还远没有过去，但大家也没有过激的反应。这个周末，应该是一个很平静的周末。少了歌舞升平，书店的网购生意或许会火爆起来吧。
遗憾的是，Corona曾是我最喜欢的啤酒，喝的时候会冰一下，放一片柠檬在瓶口，口感极好。但疫情来了，哪怕病毒官方名称为COVID-19，下次再喝Corona，多少心里还是会有些疙瘩。
没有人想要经历病毒。但当病毒肆虐时，还是要淡定并理性面对。毕竟恐慌会导致社会失序以及医疗资源被挤占，而社会失序和医疗资源被挤占所导致的死亡率，远比病毒本身造成的死亡率要高多了。那更多的是人道灾难。一个文明的社会，要从中学会教训并转化为有力的措施和机制，以避免未来重蹈覆辙。人类未来最大的敌人是病毒还是人类自己，还很南说。但如果不从中学习，未来一定还会有下一个Wuhan。
而我，从没这么盼望过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