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中秋月圆时

今年的中秋，江南正巧赶上台风天气。入夜，狂风暴雨敲打着窗棂，没有期待中的迷人月色。
记忆里，中秋之夜遇上阴雨天气，招致不见月色，这样的情形真是鲜为少见的。
月亮，历来都是思念的源。尤其是中秋的月光，格外让人动情。古往今来，引得多少文人墨客，望月而吟，写下千古传颂的名篇佳句。又惹得多少漂泊在外的游子，对月遥望，流下滴滴思乡的泪珠。
可惜，今年中秋不见月圆。
在儿时的记忆中，每年的中秋节都赶上秋收农忙季。家里种的田地多，上半年收的麦子，留下些许在家蒸馍擀面，其余的全部卖给粮站，所得费用除却上缴农业税，种子肥料钱，已是所剩无几。下半年的稻谷收成后，除了留足口粮，还能余下三两千斤拉去卖了，便是留作我们姐弟三人一年的学费和人情来往用度。
于是，每年的中秋节临近时，爸妈操心的不是安排如何过节，而是即将来临的秋收季能否遇上好天气。
皓月当空的中秋夜，正是万家团圆，举杯望月的欢庆时刻。而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更多的是这样一幅场景：一轮金黄的圆月下，瘦小的爸妈肩挑着沉甸甸的稻捆，也叫“草头”，匆匆行走在门前的那片田畈上，想赶在夜晚潮湿的露气下来之前，把田里所有捆好的稻捆都挑回家。待到爸妈把田里的稻捆挑完，暮色已深。随意吃罢晚饭，我们姐弟沉沉入睡，爸妈则忙着把堆在场院上的稻捆一捆捆堆放整齐，盖严实了，防止在碾轧出谷子之前遇上阴雨天。
那些年，中秋节的圆月于寻常庄户人家，与节日的喜庆和浪漫无缘。倒是那皎洁璀璨的月光，对于日夜辛苦劳作的父母，无异于一盏格外亮堂的照明灯，让他们常常忙碌至凌晨忘了夜已深。
我们姐弟稍大些时，农忙季节，除了去捡拾漏在田间的谷穗，我另外还负责烧晚饭。小镇上商店里售出的月饼种类也比往年多了。妈妈会赶在中秋节到来之前，买些散称的月饼回家让我们那天解解馋。中秋夜，待到爸妈在田间忙活完，饭菜已是冰凉，我和弟弟妹妹们吃过几块月饼填饱肚子，早已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场院上横七竖八的稻捆已是整整齐齐地码放好，盖得严严实实，不知昨晚爸妈又是忙到几时。
我十九岁那年秋天，稻子熟得特别早，难得的在中秋节前收割完了。妈妈说，往年中秋节都赶上热火朝天的抢收季，难得今年可以好好过个节，便吩咐爸爸去街上买回几斤肉，挑了条大鱼，还买了月饼和几样瓜果零食。
那天晚上，妈妈精心地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用新收的糯米打了香喷喷的糍粑，加上月饼和瓜果零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小桌。我们姐弟早已没了小时候的馋劲，还是应着景，和爸妈一起边吃边喝边聊，很晚了才去睡觉。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过的像模像样的中秋节。
此后，每年的八月十五这天，无论田里的活计多忙，妈妈总会抽出空多做两个菜，买些零食和月饼，一家人过个简单的中秋节。
渐渐，通往河对岸田畈上的路修宽了，我们姐弟也相继长大了，爸妈再没了往年那样在月光下挑半夜稻捆的好身板了。为了省力，先是用板车拉稻捆，拉一趟可以顶上挑好几趟，爸爸在前面拉着板车走，妈妈带着我们姐弟扶着板车在后面推。后来又改为请拖拉机拉，一车可以装下十几担，更省时省力了。中秋节的晚餐也一年比一年更丰盛了。
时光载走了年少时的欢颜，我们姐弟各自成家后， 爸妈到了再也挑不动一担稻捆的年纪，大家劝他们少种一些田地。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爸妈舍不得让好好的田地荒芜了，再说国家免了所有的农业税收，以前要不分日夜干上十来天的活路，在新型的收割机下一天便都做完了，说什么都还要种着，也只好随了他们。
这些年，为了生活和梦想，我们姐弟各自奔走他乡，离家渐行渐远，再没有和从前一样齐聚一起过个团圆的中秋节了。岁月流逝，世事变迁，唯一不变的仍是满口的乡音，仍是对故乡亲人的牵挂。
说实话，从小习惯了这个节日爸妈仍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记忆，对中秋节这个传统节日倒真是没有太多的热情和期盼。只是在每年的这个月圆之夜，总会想起那些年，爸妈挑着沉甸甸的稻捆在月光下匆匆行走的身影。每年的节日问候中，首先问及的总是家里的稻子黄了没有。不善言辞的老父亲总是在电话中重复着着同样的话语：“我和你妈都好，不用担心我们。你们把自己和娃儿们照顾好。田里的活儿不用担心，沾了政策和科技的光，我和你妈临到老了，总算过上了几天轻松的日子，就这点田地，还不是跟玩一样......”
勤劳朴实的父母，从不会借着节日的名义对我说上一大堆华丽张扬的话语，但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们姐弟永远都是他们放不下的牵挂。
同在一片蓝天下，故乡的今晚，应是夜凉如水，月色迷人，月光下，有我最牵挂的故乡，有我最慈爱的老父老母。江南的雨夜没有月光，可是此刻，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土，想起日夜牵挂的亲人，心里的那轮圆月已是遍洒满地温柔的清辉。
2016年9月16日晚于浙江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