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七日 | 15-少年,等我长发及腰

莫一南俯身,在尚晓惠的唇上轻轻叼一下,眼中充满信誓旦旦的光。


露在半截打开车窗里的男子的脸上已是满头大汗,他喘着粗气,欲言又止,不时回头跟后座的男子情绪激动地交涉着什么。

“老莫,这是辆套牌车!”

莫一南卡点的交警同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了他,悄声的告诉他这个重要的警情,他用眼神回应自己知道了,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紧张。

少顷,车内的两人似乎商量妥定,靠着莫一南一侧的后车窗也降了下来,露出一张同样焦灼、疲倦、病态的男子脸来。

“警察同志,不要开枪,我不跑了!”

莫一南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卡点待命的特警战士已经赶来,呈扇形举枪包围了车辆。

他有点尴尬的干咳一下,收手,站起身来。

他身旁的一位特警战士,用赞许的目光,跟他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捏捏他的肩膀,像是感谢莫一南在他们赶过来之前做了正确处置。

“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不要开枪!”

正这当口,驾驶座上的男子,一把推开车门,举起手,大喊着跑下车,却被特警战士一个麻利的擒拿动作,就反剪双手压在了车头引擎盖上。

后座的男子见此,沮丧地从车内扔出一把匕首,缓缓打开车门,高高举起双手,垂头丧气的走下车来。

他刚一踏出车门,立刻被一拥而上的特警战士按倒在地,拷了起来。

“我们已经感染了病毒,快点救我!”

率先跳下车的开车男子,被特警压着趴在引擎盖上,有力无力地嘶吼着,他戴的白色口罩,在他急促的呼吸下,也一张一翕地起伏着。

处置警情的众人吃惊不已,但大家并没有慌乱,有人忙招呼卡点的医护人员过来检测。

两人被特警押着带到卡点医护区的一辆移动X光检测车上做了胸透,结果显示,两人肺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染,需要马上送医治疗。

检测完,社区所辖的派出所派出的民警也已赶到,经民警审讯,大家这才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们就是金洲封城前逃离的200万人中的其中俩个。

车主常年套牌在金洲跑黑出租,乘客是与他人有经济纠纷,后持刀伤人的金洲潜逃人员,两人素昧平生,是在逃离金洲的路上遇到的,那名潜逃人员许诺车主带他离开金洲,就给他3000元报酬。

他俩在金洲封闭所有省道、国道、高速道路前,侥幸出了金洲,但此后因为各地陆续封城,道路受阻,他们又是金洲牌照,处处不受待见,再加之两人都是违纪人员,自是不敢抛头露面,到被莫一南他们卡点截获之前,他俩已经东躲西藏一个多星期了。

原本想从莫一南他们卡点蒙混过关,但在如何闯关的方式上他们发生了分歧,这才停停走走,被莫一南发现了马脚。

他俩缺衣少吃已经多日,又被病毒感染,身体和精神状态均不是很好。让人唏嘘的是,俩人被截获后,反而一扫之前的沮丧,感觉如释重负,如获新生,把拘捕他们的人,每个都鞠躬感谢了一遍!

等莫一南处置完这个如同一出狗血闹剧的警情后,天色已近黄昏,防疫一线的一天就又要这样危险而忙碌的过去了。

他想跟妻子尚晓惠说说今天所遇到的一切遭遇,但妻子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妻子尚晓惠,正在经历人生从未有过的艰难抉择。

这会,庆原市红秀区人民医院行政办公楼大礼堂里,群情激动,氛围异常高亢而悲壮,这里正在进行一线医护人员的抗击疫情誓师大会。

参加誓师大会的人员有医生、护士、护工、保洁、安保等后勤人员,甚至还有一批志愿者,正是她们,在这万分危急时刻,在医院里筑起了一道分工明确的立体医治防护体系。

换作以往,医院里组织这样大规模的动员大会,会场一定会精心布置,流程一定会梳理再三,但在这特殊时期,全院上下都在为无数人的生命争分夺秒,已经没有人会在意平时的那些形式主义了。

誓师大会现场,只是在大礼堂的正面墙上,拉了一个很长的横幅,上书“坚定信心,同舟共济,科学防治,精准施治,坚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主席台后面LED大屏鲜红的背景色上,几个白色的大字,赫然醒目“庆原市红秀区人民医院防控疫情誓师大会”。

主席台对面的观众席,摆放着一排排长椅,现场并没有领导讲话、鲜花掌声,也没有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的只是在那些长椅上以科室为单位,三三两两坐着一些穿着深绿色简易防护衣,带着口罩,眼神或劳累得空洞呆滞,或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医护工作者们。

由于各自的岗位上不能缺人,与会人员都是按科室分批来参加誓师大会。

参加誓师大会,除了宣读那著名的南丁格尔宣誓:

“余谨以至诚,

于上帝及会众面前宣誓:

终身纯洁,忠贞职守。

勿为有损之事,

勿取服或故用有害之药。

尽力提高护理之标准,

慎守病人家务及秘密。

竭诚协助医生之诊治,

务谋病者之福利。

谨誓!”

还有一个更重要和务实的目的,就是给众多医护人员剪发。

医护人员大部分都是女性,而女性的长发,在繁重的医治护理工作中会带来很多不便,还会在长久穿戴防护服后,让人闷热难耐。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剪去长发,对于女性而言,都是一件让人难舍的事情,所以现场总是充斥着一种淡淡的悲伤哀怨之情。

在主席台与观众席中间的开阔地上,折叠椅一字排开,上面坐着穿好理发围兜等待剪发的医护人员。在观众席的长椅上,有许多医护人员已经剪去了自己的长发,有些剪成及肩短发,有些剪成干练短发,还有些剃成爽朗的寸板,甚至有个科室夸张让全体人员剃成了光头。

女人都是爱美的,头发对于她们,不单单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一种个人的形象和尊严,如今剃成这样,有些人免不了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而此时,尚晓惠就正坐在开阔地那一排椅子之中,等待着剃发明誓。

她身形实在娇小,即使坐在这一群都是女性的医护人员里,也是显得小家碧玉,辨识度很高。

为了方便剪发,她并没有带口罩,这段时间长期闷在防护用品里,她的脸上除了有一道道压痕,皮肤还被激起了红斑,有些地方甚至出现红肿溃烂的迹象。那清秀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亮丽,特别是她那灵动的大眼睛,劳累已经让它黯淡无光了。

尚晓惠此时面无涟漪,只是眼睛愣愣地盯着爬上窗棂的月亮发呆。

生性开朗乐观的她,对于剪去长发这件事,倒是没有太多悲伤,她甚至觉得,这是一次逼迫自己下决心剪去长发的绝好机会。有多少次,她拉着丈夫莫一南徘徊在美发店的门口,自己下了无数回决心,最后还是顶着莫一南的讥笑,掉头走掉。

这头长发伴随了她整个青春时光,草草剪去,确实可惜,但其实真正让她难于割舍的,是它珍藏着自己与丈夫那份炙热感情的美好回忆。

在尚晓惠和莫一南相识一周年纪念日的那个晚上,当她俩吃完烛光晚餐,相依相偎的在河滨公园的沿河绿道散步时,尚晓惠突然挣脱莫一南的臂弯,快走几步赶在莫一南前面,负手踏着猫步,一摇三晃地背出一句诗词: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你娶我可好?”

她那天上身穿一件宽大的红色花格衬衫,下摆几乎完全盖住了下身穿着的一条卡其色热裤,这让她又白又直的双腿更加修长,她的脚上蹬着一双运动鞋,这身打扮配上她灵动的气质,在莫一南的眼中,越发显得英姿飒爽起来。

特别是她那根又长又黑的辫子,在身后随着她走着一字步的身体左右晃动,辫梢还微微倔强的翘着,刚好搭在她纤细的腰间。

这条辫子,自她记事起就一直留到现在。

她故意夸张的走着,以便更加明显地展示她在莫一南面前,那满满的小骄傲。

“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

这是何晓道所著的《十里红妆女儿梦》里的一个片段,她们曾经一起背诵过,这当然难不住莫一南,他追着尚晓惠紧走几步,得意地脱口接住下句。

天真浪漫的尚晓惠,见他追来,满脸桃色,调皮的向前抻着腰,慢慢跑起来,躲避着莫一南伸出的手,同时还不忘继续背诵:

“却怕长发及腰,少年倾心他人。”

莫一南也来了兴致,随着她的速度,故意抓不住她,在她身后追着笑笑地大声回应:

“待你青丝绾正,笑看君怀她笑颜。”

“时待我发齐腰长,愿与梦郎诉衷肠。”

...... ......

就在尚晓惠背诵出最后一句时,莫一南追上来,抓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相拥着跌坐在路边的草地上,尚晓惠翘起脸,对着抱着她的莫一南一脸殷切地问着:

“那么,一南,你愿意娶我么?”

“当然,我当然愿意!”

莫一南俯身,在尚晓惠的唇上轻轻叼一下,眼中充满信誓旦旦的光。

“那你,会为我铺十里红妆么?”

“我会尽我所有,化作娶你的红妆!”

尚晓惠闻言,芳心半酥,伸手抚摸着莫一南的脸,气如幽兰,竟主动仰起脸去够莫一南的唇。莫一南也慢慢埋下脸去迎合,他甚至还动情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他身下的尚晓惠嫣然一笑,一闪身爬了起来,望着他的窘样,哈哈大笑起来。

莫一南被她捉弄的有几分气恼,跳起来抱着她,就要霸王硬上弓。

“等等,那你......那你会,倾心他人,让我笑看君怀她笑颜么?”

尚晓惠在他怀里假意挣扎着,并努力用手抵着莫一南腆过来的脸,等着他的答案。

这是个所有恋爱中的女人都会期待的答案,却让男人不置可否的低智商问题。

“当然不会,我只要你一......人!”

莫一南还没等话说完,悸动地嘴唇早已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甚至连那最后一个字,也是从他吮吸着的热吻中,迸发出来的。

在这荷尔蒙大爆炸的时刻,应该没有一个男人,会回答错答案的。

誓师大会的会场里,尚晓惠从往日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剪下的头发已洒满了自己脚边的地面,自己留养了十几年的那根辫子,这会正静静的躺在自己的手中,显得那么刺眼。

“那只突然出现的保温桶!”

尚晓惠上一秒的幸福,在下一秒的这个疑惑中,突然灰飞烟灭,化作乌有。

她是绝对信任丈夫莫一南的,但昨天在急救通道遇到丈夫时,那只突然出现在莫一南手中的保温桶,连里面盛着的煲汤也是尚晓惠曾经教过丈夫的手法熬制的,还有那个穿着红色大衣的背影。

想到这,尚晓惠心中不免一阵莫名的难过。

倔强的她,不愿让这恼烦滋扰自己,将手中剪下的辫子紧紧攥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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