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
作者/竖心台
01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似乎没有经历过秋，一场雨下来天气就寒了。
吴卉是被教室外突然爆发的一小片吵闹声惹醒的，从胳膊肘里抬起头时教室里还剩下两三的人，走廊的圆台边已经被围满了。从教室里到教室外吴卉脑子里被暖气片催的昏昏沉沉的睡意才彻底清醒，问了孙晓媛才知道一群人围在这是在等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吴卉把胳膊撑在圆台上，偶尔有的寒风吹得她细碎的刘海一上一下。
见过吴卉的人首先注意到的都是她那双半闭的眼睛，双眼皮不算是明显，总是无精打采地睁，又无精打采地闭着。她的眼神也总是无神，和人说话时总令人分不清她眼里的焦距是哪里。吴卉那双半闭的眼睛上抬了半响也没等落下一片雪花，又透过重重的人群，终于找到了张航。
吴卉唉了一声，碰了碰张晓媛的胳膊，“你说这鬼天气会下雪?”
“班长说的，他昨天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早上八点有雨夹雪，哝，现在离八点还差八分。”
02
她们这边是南方靠近海滨的小城，夏天气温闷得人昏昏沉沉，冬天是湿湿的寒和暖暖的阳交替，吴卉就这么从湿寒湿寒和温暖温暖长到现在，真正见过的雪没有超出一只手的三个指头。她身边的人都在说话，聊什么的都有，张晓媛和班长打闹去了，吴卉没忍住又朝张航看了几眼。
印象里每次看到张航他总是在笑，原来他笑起来是有虎牙的。从前吴卉从来不敢正视着去看他，路上遇见了都要低头岔个道走，有虎牙这点还是张晓媛告诉她的。张晓媛乐忠于在学校找她认为的俊男靓女，并立志在学校里找齐她在娱乐圈里认识的所有明星的低配版。吴卉还是因为张晓媛才注意到张航的。
那天她们从食堂出来要回寝室，回寝室的路上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植满树行子的小道，张航就走在她们前面，手里拿着政治学考的背纲，背纲里卷着一个面包。那时张晓媛兴奋的摇摇吴卉的手，指了指前面，“看，刘昊然。”后来吴卉身边的几个朋友都知道张航了，互相打趣的说其实是像马云吧。这两者的差距固然大，但吴卉却并不觉得意外。
张航有种说不上来的长相，不丑但也算不上普罗大众都认同的帅。只能说他的长相很乖，有时吴卉刻意从他们班门前路过，运气好时能看见张航把头枕在外套上补觉，就那么安静的露着半边侧脸，那么孩子气的长相。可吴卉看着他，甚至能看穿他肚子里捉弄人的坏点子，看见他的小时候就不是个让家长省心的孩子。甚至好像能看见他在小学时为了哪个女生哪件事和身边的人大打出手，打的脸上挂了彩的。
意识到这些后吴卉和张晓媛说了，张晓媛那时嚼着饼干，一说话喷一地的饼干屑表示认同，“没错，看他的样子就是痞乖痞乖的。”吴卉笑归笑，可觉得一点错也没有。张航就是给人一种那样的感觉，痞乖痞乖的。
后来再见到张航是在高二上学期第一次月考，那时张航也在他们考场，就坐在她的正前方。在考场里第一眼见到他是看见他和同一排的男生讲话，那时候他弓着腰耸着肩膀，一讲话脸上皱成一团，样子有些好笑。吴卉那时心想要是把张晓媛那双美颜万倍的眼睛摆在这也得叫一声马云爸爸了。
后来考试结束要出考场了，一群人齐窝蜂地站起来，那时张航正在把考卷塞进书包里，后面有人叫了他一声，转过头的刹那笑了，视线是在吴卉的后面，是给他同伴的。可吴卉也共享了那个笑容。那场考试是在晚上，光影投得他脸上的轮廓很柔软，眼皮笑得弯起又鼓起，吴卉那时候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戳进心里去了。
03
玩笑归玩笑，其实吴卉既不觉得他像刘昊然也不觉得他像马云。吴卉觉得张航很像是她以前看过一本漫画书里的人物，连大口吃饭鼓了两嘴腮帮子的样子也像，曾经她有多喜欢那本漫画书，现在她就有多喜欢张航。
在认清这点后吴卉那天晚上就和寝室的女孩们摊牌了。从前她并不认为那是喜欢，以至于后来越陷越深，还要固执以为是讲着讲着就真了的缘故。刚刚喜欢张航的那几天吴卉每节下课都会经过一长条走廊，绕最远的路经过张航的教室去上厕所。有时是陪朋友，路过二班总要往里瞄几眼，可是她的眼神不好，总也找不到。还是同行的人一个劲的小声说，二组三排二组三排。上完厕所又一遍经过，心里默念着二组三排，可还是找不着。那之后又特意路过几遍，也总是没能瞄到，到最后心力憔悴，指望着能在走廊遇见张航。
心里这样想着没几天竟然成真了。那天吴卉也是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张晓媛一个劲朝她比眉弄眼，痞乖痞乖。哪里?眼睛朝着张晓媛视线指着地方看去，看见的是一团空白。后来有人走开了，视野里这才有了颜色似得。张航就在那里晒太阳。他晒太阳也并不好好的晒，就站在走廊的圆台边上，微微侧过一点身子，既不往下看打羽毛球的人也不看头顶的蓝天，吴卉就是这时候和他的眼神对视上的。
真要说对视吴卉不能太确定，那天她没有戴眼镜，近视的眼里除了张晓媛和张航谁也认不清。后来吴卉后悔那天竟然没有戴眼镜去上厕所，一来是错过了让张航对她注意的最好时机，眼神对视上了总会产生那么一点两点的东西。二是要是戴了眼镜或许就能看清张航眼里真正注意的是什么了。
那天回到教室后张晓媛就兴奋地问她和张航对视上了没有。吴卉摇头，张晓媛说她倒对视上了。她总是不如张晓媛幸运，连寝室女孩的半分幸运也没有。她那么迫切的希望可以见到张航，每节下课不阻拦地经过路过，连在食堂吃饭后脑勺都要长副眼睛。可每天还是会有人告诉她，哎，今天在操场看见痞乖了，他在看老师打球。哎，今天在食堂看见张航了，他就坐我对面。她那么希望看见张航，那么希望张航能注意到她，连最好的朋友也要嫉妒。
04
喜欢张航的那段日子里还要忙着学考，晚自习下课的越来越晚，二班总是如同标兵般坚守到最后一个关灯。张航就是在二班。连散漫的如同张晓媛那样的人也像是感到危机了似的每节下课抱着本历史书背。吴卉从前的人生是在上课看小说，把mp3藏在秋季校服的袖子里听歌，朝着教室空白的墙上发呆度过来的。
突来的压力如山倒，压得吴卉快喘不过气来了，每天背的知识点塞得脑子里昏昏沉沉，一走路都怕晃掉出一个两个。这天被历史老师留到最后抽查知识点，回寝室其他教室的灯都熄了，只有二班还亮着。吴卉向着光走，步子沉沉，一转头还是沉沉的夜色，手里捏着历史的背纲。破天荒的就感到一阵难言的压力，疲惫就像是山洪袭来，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可她越接近二班心就越是砰砰地跳，明知不该期待可还是期待着。
可就是看见了！整个教室那么大，吴卉的视线直直锁定在了张航身上。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另一个男生了，张航给吴卉的是一个背影。他们学校的校服是深蓝色，而张航是吴卉第一个见到能把深蓝穿的那么好看的男生。他的肩膀又是那么的宽阔。
吴卉看见他伸手接过另一个男生手里的垃圾袋，就要转过来了，连忙将头偏转入无限沉的夜色里。可是还是抵不住心里的开心呀。疲惫一下了无踪影，吴卉觉得自己轻快地想要飞起来了，忍不住想要蹦想要跳想要尖叫。她又想到张晓媛曾经和她说过和张航对视上的几次，那也是在晚自修下课后，她也是使劲地朝着二班的教室里头望。张晓媛说她看见张航了。在干嘛？看见他在和他同桌说话，抬起头看窗外时就刚好对视上了。
吴卉只觉得那时心里好酸，一下子柔软的泛起一阵的微波，鼻子也酸了。明明上一秒还是笑着的，可下一秒心里却要委屈的哭了似得。张晓媛和她说对不起，不知道她会这么难过的。吴卉问她张航今天穿了什么衣服。张晓媛说是夏季校服。他们学校夏季校服最好看，是茭白的短袖衬衫，秋冬是深蓝。吴卉没有看见张航，可是却能想象出他是一片深蓝里的唯一一个茭白，是最独特的那一个。心里又觉得好开心。
05
不少人都知道吴卉喜欢张航了，或许是喜欢上一个人都爱显摆，吴卉碰见认识的人都想问一句，哎，认识张航吗。
张晓媛一直说着帮她打听，到最后还真打听出了一些事情。
“你先别急着开心，张航有女朋友了。”
吴卉那时和别人打闹，脸上的笑还没收回来，动作却开始沉了，沉的拨不出一点力气把闹乱的头发理整齐。原来张航有女朋友了。张航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呢？他看着就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啊。
“你不知道张航的事情还多着呢。”张晓媛看透了吴卉脸上的表情，“我还打听出一些别的事情来，张航以前躲厕所抽烟被抓了，他前面还有几个同班的，张航就把他们全揭发了。”
看见吴卉没说话，张晓媛又接着说，“我是觉得把朋友都告了的人人品肯定不怎么样。而且我问了二班的人了，都说他渣呢，还爱装逼。你和张航根本不是一路人啊，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干什么上赶着给渣男找优越感啊？”
吴卉懂得她说的。推卸责任也好，抽烟喝酒打牌被抓了也好，装逼也好，这些曾经她都忍受不了的东西，在张航身上显得也并不是这么的不美好。那时候想什么呢，只想张航能注意到她，想在经过二班时看见他，想和他隔了一个餐桌吃饭，其他的什么都不算轻重。
张晓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吴卉蹦出个什么话，带着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走开了。那之后没一段时间张晓媛又打听来了另一则消息：张航和他女朋友逛操场被抓了。
06
“真醉了，没见过这么没担当的男的。”张晓媛把吴卉拉到一边，“张航真他妈的怂。”
“怎么了?”
“昨晚上张航和三班那个林元元逛操场被段长抓了，就被叫去办公室，段长说总得走一个人，谁主动开除谁。张航就说那个女生追的他。张航是重点班的，然后那个林元元平时表现也不怎么样，段长直接让她爸妈把她领走了。”
吴卉张了张嘴，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原来昨晚听到的哭声和骂声是林元元的啊。她脑子一片空白，想到的只有林元元要被开除了。那张航呢？她没敢问张晓媛。
后来不用问也知道了。张航签了试读，在家待几天反省再回学校。那些天里吴卉复习完躺在床上就总想着是不是该放下了，想着想着又有点难过，张航怎么是这样的人呐？如果他不是这样令她失望，吴卉总能找到一点东西支撑着她一直喜欢，而不像现在这么纠结。
这个问题想到张航回到学校也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张航回学校那天她们在上英语课，吴卉趴在桌子上发呆，一抬眼就看见张航从他们教室门前经过。那天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没有披校服外套，背了个新书包。毛衣似乎也是新的，以前没见过呢。
吴卉只觉得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反胃，她把脸在手臂里埋了一会儿，过半久才抬起头对张晓媛说，“我要不喜欢张航了。”
张晓媛意外地挑了挑眉，在她脑袋旁打了个响指，“开窍了？”
07
那之后吴卉就真不再往二班跑了。每节下课她就拿着提纲死命背，和张晓媛跑小卖部，在圆台边上聊天看人打羽毛球浪费时间。日子似乎又回归了平常，吴卉也不总带着眼镜就为得在人群里看几眼张航。
有几次张晓媛看见张航了也不告诉她，都是吴卉打完饭一个转身才发现原来张航只在她后两个。吃完饭倒餐盘时才看见张航就坐在她后面一桌。这些原本能令她开心的起跳的事情现在似乎也变得平常了。但也难免心底空落落的，她又变回了那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吴卉，连个努力为了变得优秀的人也没了。
但好在学期末的各类考试让吴卉没多久就忘却了这种空的状态，试卷提纲一扎一卷的走，每天记下的东西撑得脑仁发涨，沾上枕头没几分钟就睡熟了。
但还是会有人提起张航，比如寝室的几个女孩子。在路上遇见她会说又在哪见到痞乖了，他今天穿什么，早餐点了什么，和谁吃饭。但总被张晓媛一个个瞪回去，“什么痞乖啊，早翻篇了好吗？”
不用整天想着张航，不用每节下课都往二班教室跑，吴卉忽然觉得剩下的时间多得有点多余了，一扎脑地复习，学习新知识，在为学习保持良好的睡眠。日子成了最简单的状态，学习成了最不费神的东西。多亏如此，学考和期末考算是轻松的渡劫过去了，紧接而来的是寒假。
另吴卉吃惊的是一整个寒假竟然轻松地没有再想起张航。她在q上戳张晓媛，张晓媛给她发了一个不屑的表情包：本来就是一时冲动的喜欢，你还真以为多伟大呢，以为非得要哭上一场要死要活的?
张晓媛说话一贯如此，但吴卉却想谢谢她。
08
再见到张航是开学的几天后，在食堂，打饭时吴卉就排在他后面，离得那么近，再往前一点就能用鼻尖蹭到他的脖子。原来张航也不是很高啊，原来张航脸上也有冒痘啊，原来张航也不翻衣领，原来有这么多原来。
找座位时吴卉特意选了个能看见张航的位置。他还是一个人，吃饭塞了满嘴腮帮子，吴卉失望地发现其实他也并不像她喜欢的那个漫画的主角。以前的眼睛是怎么看的呢？吴卉有点郁闷了。好像是现在她才看见了张航这个人，看见他的全部。
“哎，下雪了，看见没？下雪了下雪了。”张晓媛在她身边原地蹦了几下，把吴卉一下蹦回了现实。
真的有雪吗？吴卉伸出手，教学楼的走廊被围的水泄不通，所有人几乎都在做着一样的动作，伸着手去接雪花。吴卉看见对面楼顶上几个平时凶神恶煞的学姐也是一脸虔诚，接到雪花的人蹦着笑着叫着。走廊吵的要靠吼才能把话传到对方耳朵里。有不少男生跑到楼底下尝雪，吴卉认出几个是他们班的，向着天空张嘴的样子吴卉笑了好久。大概是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开心。
“我接着雪了我接着雪了我接着雪了！有生之年啊。”
吴卉觉得这时候张晓媛在她身边站着就跟个复读机似得，但没多久她也感觉到了手心一冰，马上又没了感觉，雪花落在她的手心落成看不清的水滴。反应没比张晓媛矜持多少，抬头看看周围，也没有人比她们冷静。吴卉又转去看张航，他脸上也是笑着，一身孩子气。
大家就像是在这场雪里回到了最纯真的状态，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眼前还未看清就化成水的雪花。
_THE END_
作者简介
竖心台：热爱写作，热爱生活
写作初衷：这个故事就是我在上个学期喜欢一个男生，然后发生的事情。
注：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萌芽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