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域民俗竹枝词》序

/沙月

长江南岸洪山脚下，有一个汉子，睿智的目光坚定沉毅，笔底的世界清鲜明亮。他自幼喜欢文学艺术，唱过京剧，写过剧本，写过小说，尤其喜欢诗歌。打自由新诗开始写起，写着写着就写进了中华诗词殿堂，诗词赋联样样获奖；写着写着就策划并主编了“人文洪山”系列丛书，散文掌故报告文学行行精彩；写着写着就迷上了一个叫作“竹枝词”的独特文学体式，民俗节令时事活泼自由，可歌可咏可和，振衰起弊，从此就与竹枝词文化志愿者们一起，敲击键盘唱和竹枝，引导诗词创作新潮流。他叫张少林，笔名泛指，张林，网名寂林渔歌。《陌路踏歌》、《寒塘掠影》、《一抹集》、《半勺集》《虎泉叠韵》是他的成名专著。而我手上还有一本《长江流域民俗竹枝词》电子书稿，是他熔半生才华情智冶一炉的大作，将会成为当代竹枝词文化的又一力作。

长江流域，中华文明的发源地。这里从来就是诗歌的沃土，从来就是骚人的世界。诗经中的周南风，绮丽脱俗，令人惊艳；离骚中的楚歌，高雅丽质，横绝古今；唐诗中的竹枝词，承前启后，代代相续。考古发现证实，长江流域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就形成了几个相对集中、富有地方特征的文化圈及相应的文化体系。长江文明，孕育了中华文化史前文明的辉煌。张少林生于斯长于斯，沉浮于斯，浸润于斯，歌咏于斯，他是长江骄子。

长江流域的民俗，在洒扫庭除、出入应对的生活细节里，在时令节气、时事变迁的历史瞬间中，饱蕴着民间智慧与生存顽强，展现时代文明进步，是世世代代长江乡民的精神家园所在。民俗文化与所有人生活最贴近，感情最亲和，行为最融入，拥有无可争议的社会认同与公众信任。在当下文化建设中其艺术价值、教化价值、旅游价值、经济价值等，理所当然具有了参与解决现实文化危机的民间身份。张少林沉稳敦厚，温文善良，义重如山，他从来就是民俗文化志愿者、践行者，是长江民俗的歌者。

竹枝词，一种文人用三平韵七绝格律与106部平水韵的古典体式创作的民歌，用以记述风土，纪事写实。其民歌化，方志化的地域文学面貌，具有独特的文学史价值、社会史学价值与民俗史学价值。在清代中后期，竹枝词日益走向“方志化”，人称“有韵的方志”。复旦大学博导教授黄仁生评价，生自长江流域的竹枝词，题材相当广阔，写作活泼自由，“颇接地气，可唱可读，雅俗共赏”。竹枝词“是一种由刘禹锡等人奠定的文学体式”，“上端连着屈原《九歌》，下端连着民间歌谣与地域风土人情。”

用独特的竹枝词文学样式，记录传唱长江流域的某个地域民俗，在张少林之前，有好多竹友就已经在努力。江西曾建开，长阳田昌令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放眼长江上下，用竹枝词来举办一个盛大空前的长江流域民俗博览会的，则是张少林。2014年春季他在新成立的武汉竹枝词学会担任副会长一职，实至名归。搜集、遴选、研磨长江流域竹枝词，早于2010年开始涉足，受“中华长江文化大系”项目的启发，立足洪山，积极开拓选材视野，放眼长江流域，以人文历史的宏大视角，生动精炼的通俗表达，立体化描绘精美的长江流域民俗印象，是讫今为止规模最大、内容最全的地域民俗文化竹枝词集，堪称自然长江与人文长江水乳交融之作，对于提升长江流域文化影响力，推进竹枝词文化大发展，促进流域经济、旅游新跨越，将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竹枝词个性在于写实。《长江流域民俗竹枝词》一书分为七大板块面世：劳动生产、经济商贾、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节时节令、信仰习俗、民间其它等。全书洋洋203首，拓展出新的题材领域，首首全写实，句句皆情境，而且绝不矫情雕琢。所涉及题材，多有为前人竹枝词作品笔墨未至，锄犁罕及。书中作品按照竹枝词体式，采七绝格律创作，却绝非七绝。大凡七绝，均以抒情言志为要，起承转合，讲究赋比兴，常见比兴起承，抒怀转合。而张少林创制的竹枝词，有极鲜明的竹枝词个性表达。他承续清代民国以来竹枝词创作高峰成熟期的纪实风格，打破一般诗词表达常规，大胆创新，自起句起，就直陈其事，起承转合，依事序先后，通篇白描，无一句虚言诳语，全无古装面纱的隔膜。旧时有人评论白居易新乐府晓畅明达，说是“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妇孺能诵。很多人不解。如果能够拨冗翻阅一下张少林竹枝词，或许就能幡然有悟了。真正好的诗歌，无斧凿之秀，是第一标准。

纺织

夜纺棉纱上织机，棉条成线布成衣。

直长横短添颜色，土布新装格子稀。

织机

一脚抬高一脚低，一排筘齿细绳提。

抛梭引线频频织，夜入三更眼未迷。

纺车

左手拈棉右手摇，一根丝线路迢迢。

摇圆锭子摇圆梦，后仰前倾转活腰。

六月六

姐晒花衣郎晒书，搬箱盘柜害虫除。

皇家天子龙袍出，寺庙藏经驱蠹鱼。

打家伙

八哥洗澡鸟回巢，鼓眼蛤ma吐水泡。

锣钹声中闻百变，全凭手艺用心敲。

这样五首，随手从诗集中拈出，只要大略读读，便可觉民间生活原生态之清新，扑面而来。平易浅切，意到笔随，天然如风。如果细细玩味，你便可以看见，每一句就是一幅民间风俗画，色彩鲜明，动态逼真，民间百姓生活的智慧才情，实实在在是人类文明最璀璨的星光，是优秀诗歌作品最重要的文化元素。与黄河流域民俗的粗犷朴厚相比，长江流域民俗细腻美巧。每一个民俗在民间所有人参与的身体体验中呈现着创意的快乐和文明的机巧。

车大水

乌龙搅水一条河，啊吙喧天油滚涡。

泥水刮干车底破，叫鸡公斗老憨陀。

洗三朝

上下分明先洗头，将来长大做王侯。

洗身洗脚名堂大，最屁苏杭管两州。

抓周

玩具稀奇摆放多，算盘弓矢小葱馍。

伢儿手下名堂大，抓秤抓书最嘚啰。

张少林写实，还将长江流域地域方言口语直接纳入诗句，饶有趣味。这三首是他的这一风格的代表。“啊吙”、“最屁”、“嘚啰”，呵呵，就像街坊邻舍房前树荫闲聊一样，脱口而出，笑意洋溢。长江流域土民狡谐风趣，口无遮拦，跃然于字里行间。

竹枝词写实，并非意味对古典诗词传统的排斥。张少林的竹枝词创作，用语通俗而不失韵致，诗歌意象新颖奇拔，诗歌表达明快鲜活，又富于民歌风趣。

插秧

二月开犁三炷香，清明前后育头秧。

秧歌一唱千人和，关罢秧门接老娘。

清明饮食

若是清明不喝汤，阎王小鬼叩门嚷。

清明吃了鸡婆蛋，踩碎石头跳过墙。

燃面

一撮红椒火在燃，一根挑起火绳穿。

葱花芽菜香油拌，馋嘴娃儿碗打翻。

摇窝

白胖娃娃洋布鞋，摇篮曲唱小乖乖。

梦乡吮嘴咪咪笑，一到时辰尿醒来。

寒衣节

似见长城女孟姜，寒衣在手泪千行。

焚香剪纸亡灵祭，最是心慈父母忙。

虫虫歌

楚雨吴霜共一蓑，鹧鸪蜂蝶鸭豚鹅。

禽飞兽走鱼游水，大小虫虫歌几箩。

“插秧”中香烟缭绕氛围，“清明饮食”中阎王小鬼嚷声绕梁，“燃面”里红椒火芳香艳炙，“摇窝”中梦乡香甜可爱，“寒衣节”中孟姜女传说顺手拈来，平添雅致，“虫虫歌”的那雨，那霜，那蓑，宛然古典乡情，哪一个不是积淀着诗人深蕴的诗词学养，在深情彰显着中华生气盎然的民间气象。风景、风情、风俗，有机融合，使得本书在作“有韵方志”的同时，还堪称当代竹枝词文学精品。

张少林著作此书，在竹枝词集的体例上作了一个创新，即在承续竹枝词有注的特色基础上，在注前先附了解题式的“解读”，精炼通畅，帮助读者更加详细地了解流域民俗文化现象。这份心中有读者的美好心意，您只要继续往后翻就可以感受得到了。有了这些解读，这本竹枝词集也就成了一卷温暖的书——一本长江暖男张少林奉献给您的书。

沙月因了青年诗词才俊泉名的热心推荐，与张少林结识于2012年。在筹建武汉竹枝词团队，实施武汉竹枝词文化工程中，戮力同心，风雨与共。这一份珍贵而美丽的“竹枝缘”，是沙月在竹枝词文化振兴道路上收获的无价之宝。能够得到信任，做本书的第一读者，并记下读书心得，就教于少林方家，实乃沙月之幸。

竹枝词文化开山宗师刘禹锡在《杨柳枝词》中以其高度的文化自信宣称：“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可以预见，在未来的日子里，张少林将与全国竹友们一道，高扬竹枝词文化大纛，从五湖四海的流域竹枝词出发，汇合在竹枝词文化研究与传承创作的园地里，耕耘出万紫千红的竹枝词春天来。

                            2014年11月1日夜

                              记于沙月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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