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青藤老树人家(1)

我最原始的记忆是一幅画,不是用宣纸、笔墨和颜料组装成的画,而是用我拾到的记忆碎片拼成的画,不是挂在展厅里、藏在密室里的画,而是镶在我脑里、刻进我心里的画。

画里有三间土坯房,坐北朝南,中间开门。檐下有一燕窝,两只燕子一前一后从窝里飞出。正房的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东厢是仓房和柴房,西厢是马棚和禽棚。一匹黄马正把头埋进槽子里吃草料。它的周围有几只鸡鸭,有的在啄食,有的在发呆,有的在漫步。房前是宽敞平坦的庭中,中间有一条用残砖断瓦铺成的甬道直通院门。院门由几根细长的木棍钉制而成,松松垮垮,形同虚设。甬道东侧是绿油油的菜园,翠翠的黄瓜、红红的柿子、胖胖的茄子、青青的辣椒在藤蔓茎叶间乍隐乍现。瓜菜上面有数只蝴蝶在翩翩飞舞。甬道西侧矗立着一棵躯干侧倾、枝叶繁茂的老榆树,四周有几株低矮的杏、李相伴。房后是柴垛,苞米、葵花、高粱的秸秆堆成小山。柴垛周边稀稀落落长有几棵杨树,其中相距最近的两棵之间系有一条粗绳,绳上绑着一块木板。柴垛的东北角有一间低矮的茅房,被黑黢黢的葵花杆层层包裹,只露出薄薄的一层屋顶。整个院落的四周被篱笆环围,篱笆上面爬满郁郁葱葱、密密层层的青藤。院落前面是一条蜿蜒逶迤的小河,后面的邻舍影影绰绰,东西两侧是蒿草丛生的荒地。

实不相瞒,这幅画里的农家小院就是我的家,打我记事起,我就在这里玩耍。

我记忆里的第一个伙伴叫翠萍。我清楚记得她当年的模样,黑黑的发,圆圆的脸,大大的眼,淡淡的眉,小小的嘴,厚厚的唇,纤纤的手,细细的腿,白白的肤……我能一口气说出她很多的身体特点,这些特点甚至超出了她对自己的认知。当然,这些特点所在的身体部位都是对所有人公开的,与隐私无关。

翠萍家在我家后面,一条五六米宽的马路把我们两家的篱笆隔开。我们算是前后邻居,我站在房上,或趴在柴垛上,或爬到树上,能够准确无误地观察到她在院里的一举一动。我要找她玩时,只需扯脖子喊上两嗓子就可以把信息精准地传送到她的耳朵里。反之,她要找我玩的话,就稍显麻烦一点。因为我家后面的篱笆没留门,她想来的话,需要从篱笆的空隙钻进来,然后绕过柴垛走到房子前面。我要是没在院里的话,她就得趴在挂满泥垢的窗户上大声地喊我。

我和翠萍在一起玩得最多的游戏就是过家家。我当爸,她当妈。我们的孩子应该是布娃娃,但那时我们都很穷,根本买不起布娃娃,所以我们只能就地取材,有时候是几穗苞米,有时候是几条小板凳,有时候是几个角瓜。我们把家安在老榆下的树荫里。我们用砖头和木板搭建桌子。我们在桌上摆放那些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碎碗、破盘和玻璃瓶子。我们折取树枝当作筷子。我们用土块、榆钱、树叶、青杏、蒿草以及随手能抓取到各种东西充当鸡鸭鱼肉。贫穷可以限制我们的想象力,但限制不了我们的创造力。现实中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我们可以在游戏里去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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